生活就像一首歌（三十七）

　　（三十七）

　　秋收和忙麦不一样。夏天割麦炸豆的时候，要里要忙就这么几天。可忙秋要哩哩啦啦一个多月，从掰棒子、削高粱头开始，到砍到棒子秸和高粱秸，再到深翻耕完地块，再拉好道子绳扒好垄背，只等“中秋节”过后，才拉起“三尺三”的耩子把挑选好的麦种，播种的松软的土地里。

　　当“寒露”节气到来的时候，小麦已拱出地面，露出稚嫩的芽尖。每到这个时候，姜春英就会挨家挨户的发秋季公粮单子。德宝、四秃子、二柱子、家信四家凑了满满的一拖拉机公粮，德宝开着往公社粮所送去。

　　大凤在屋顶上悠闲地听着双喇叭录音机，用木锨翻着干透了的棒子粒，一边用眼睛瞅着来来往往送公粮的人们，心里想着等建国晌午回来凑空也把公粮送去。可等到晚上才看见建国垂头丧气的跑着回来，大凤不解的问：“怎么跑着回来了？车呢？”

　　建国一腚坐在门镇上，拧着头说：“叫一工具保卫科给查住了！”

　　大凤眼珠子一转：“又装下脚料来？”

　　“嗯！”建国眼挠着头皮回答。

　　“你没找表姐夫去说说？”大凤追问道。

　　表姐夫在厂里是供销科长，混的是风生水起。在商品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时期，这业务科其实就是一个让许多人觊觎的肥锅台。表姐夫仗着父亲的老战友在厂里是一把手，没少搂了钱，当然也没少送了礼，围了人情。在厂里虽说不上叱咤风云，但哪个科室不得留几分情面。这建国偷拉下脚料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可就是因为他表姐夫的关系，大家都装着没看见。

　　头今天县委召开扩大会议，要求全县各企事业单位要积极响应省委、省政府下达部署的各项任务精神，特别是要继续深化企业改革。各科室、各部门可以考虑竞争上岗，让有才能的同志有施展才华的机会。这个表姐夫在竞争上岗的投票中，共得了两票，其中一票还是自己投的自己一票。新上任的科长是学市场营销管理的大学生，刚上班第二天就看见建国在装垃圾时，往车斗里正装着下脚料，被抓了个现行。于是拖拉机被保卫科扣在了厂里。

　　“这样的事谁说也白搭，再说他现在也不管这一摊了！”

　　“那保卫科咋说哩？”大凤焦急的蹲在建国的对面，呆着脸等待回答。

　　揶揄了一会儿，建国才蔫蔫地说：“罚款一千。”

　　一听此言，大凤惊愕地像撒了气的皮球蹲坐在地上。家里刚盖完屋，哪里还有钱啊？借的她爹胡老师的钱还没有换齐哩！她晃着建国的膝盖，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怎么办呀？家里也没钱了，得出去赶快去借啊？”

　　建国“腾”的一下站起来，埋怨道：“说不盖屋吧，你非得比着人家盖。这倒好，出点什么事，家里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你说现在找谁家借去？谁家挣钱容易啊？”

　　建国娘领着香妮从堂屋里出来，走到他们的面前怯怯的说：“要不——找德宝借借去呗？”

　　建国看了娘一眼：“人家也刚盖完屋，怎么好意思开口？”

　　“可这在咱村里也想不起第二家啊？”建国娘看着建国紧皱的眉头：“不行我舍着这把老脸找德宝借去。”说完领着香妮就要出门。

　　“行了，还是我去吧！”建国拦住娘，瞪了一眼大凤走出大门。

　　这时太阳已经偏西，云彩边上还有红色的余韵。德宝交完公粮没再出车，此时正在院子里的小方桌上看连生一笔一划地写作业。桃花在厨房里做好了两个菜已端上桌，酒杯也已经拿好，就等连生写完作业就开饭。

　　建国看德宝娘坐在裁缝部门口，打了招呼便从大门走了进去。德宝见建国进来，忙问道：“哦！建国，你今天回来的也不晚呀？拉了几趟？”

　　建国搬了个马扎坐在德宝旁边，懊恼的说：“别提了，早上拉了两趟石子，晌午说把一工具的垃圾给捎回来，没想到供销科长换人了，车叫保卫科给扣住了。”

　　这时连生已写完作业，把书和本子装到书包里。然后问建国：“叔，你没把香妮领来？”

　　建国看着连生说：“叔才干活回来。”

　　连生懂事的应了一声，提着书包回屋了。

　　德宝趁机摆好盘子：“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往前点，咱哥俩喝两杯。”又扭头冲桃花喊道：“桃花，建国来了，再炒两个菜。”

　　“听见啦！”桃花在厨屋里答应着。

　　建国推脱着：“德宝，我——我还有事哩！”

　　“有事也得吃饭呐？等吃饱了喝足了，就什么事也没了！”德宝说着到上酒端到建国面前，又对着屋里喊道：“儿子，再拿个酒杯来。”

　　不一会，连生蹦蹦跳跳的拿出来一个酒杯（实际上就是茶碗），放在德宝面前。

　　“来吧，咱弟兄俩先喝着，有什么事慢慢说。”德宝端起到满的酒杯看着建国。

　　建国也不好再推迟，窘迫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低下头不言语。

　　“车的事怎么处理的？”德宝没有放下酒杯，试探着问他。

　　建国看了德宝一眼，嗫嚅着说：“罚一千。”

　　这时桃花又炒好两个菜端上来，并微笑着和建国打招呼：“来了，建国，今天恁兄弟两个就好好地喝喝呗！”

　　“哎！”建国答应着。

　　德宝趁建国不注意给桃花使了个眼色，桃花心领神会地回了屋，德宝也跟了进去。

　　“建国有事呀？”桃花转过身子小声问德宝。

　　德宝点点头，示意她把声音再小些。然后把嘴伸到她的耳边：“车被扣住了，要罚一千块钱。”

　　“我的娘也，因为什么罚这么多？”桃花吃惊不小。

　　“别问这么多了，你那里还有多少钱？这救急如救火呀！”德宝催促道。

　　“家里现钱没多少，我裁缝部里到挣了千把块钱了。”

　　“快去拿呀！”德宝怕建国在外面多想，便连忙走出屋子。

　　这建国心有烦心事，也特别想喝酒。俗话说：一酒解千愁吗？此刻的他多么想用酒精麻醉自己，让烦躁不安的心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

　　当建国娘领着香妮来找他时，他已经醉醺醺的有些语无伦次了。桃花忙把她让进裁缝部坐下，又拿出原先做好的“兜兜褂”给香妮穿上，香妮高兴地跟着连生到街上玩去了。建国娘勉强的笑笑，唉声叹气的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桃花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紧挨着她坐下，把准备好的一千块钱用布兜装着放在她的手里：“大娘，这是我开裁缝部挣的钱，你拿去叫建国把钱交了，把车开回来吧！”

　　建国娘激动的布满青筋的手微微颤抖，泪水浸湿了眼眶：“桃花，好闺女，你可是帮了大忙了！”

　　桃花拉着建国娘的手：“大娘，德宝和建国就和亲兄弟一样，这不是咱自己的事吗？”

　　这一切都被大凤在暗处看的一清二楚，她咬着嘴唇默不作声的回到家，一个人坐在床沿上想了很久，直到德宝把建国送回来。

　　从那以后，人们很少再看到大凤在屋顶上磕着瓜子，听着录音机，悠闲自得的身影。（待续）
　　（文/笔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