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四八年一月中旬,董胜接到回南京的调令。廖忠民在回执单上签字的时候,故作感慨的说:“在我们基层镀完金,回去之后想必又要高升喽!怎么样,这段时间在济南还满意吗?”
“谢谢站长栽培!”心事重重的董胜双脚并拢,挺胸昂头。他不知道密码本失窃的事汪奇勋到底知道不知道,只记得从凌月姣床上慌忙离去后,努力回想着事情的前前后后,脑子就像失忆了一般,怎么也记不起到底怎么上的凌月姣的床。穿衣服时密码本依然还在口袋里,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安慰。至于凌月姣看没看密码本,或者拍照了没有,董胜已经无暇再顾忌这些。他明白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掩耳盗铃”,尽量装出一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但让他提心吊胆的调令还是来了,在不可预知的命运面前,董胜暗暗打定主意,绝对不能承认密码本失窃一事。因为这不仅关乎到自己妻儿的生命安危,同时对凌月姣也有着一份歉疚之情。二人有没有床笫之欢他不敢说,但毕竟是有了同床共眠的情分。
廖忠民不动声色的拍拍董胜的肩膀,有些恋恋不舍的语调:“人往高处走嘛!你还年轻,以后肯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回去之后,代我向汪老先生问好,另外我弄了点济南特产捎回去给大家尝尝。”
董胜有点感激涕零,毕竟一晃眼在济南已待了几个月了,虽然廖忠民平时对自己要求严格,但领导和长辈的关怀还是有的。辞别廖忠民后董胜不敢面对凌月姣那双妩媚中透着严厉的目光,他没有跟凌月姣告别就匆匆踏上了回南京的火车。
汪奇勋对董胜在济南的工作相当不满意,既然蒋委员长的待天字第七十二号密令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泄密,这让他对新密码本的可靠度产生了怀疑。他曾让董胜身不离本、本不离身,人在本在,就是怕自己后半身的心血毁于一旦。当他看到风尘仆仆的爱徒出现在面前,从贴身口袋里掏出密码本交还到自己手上时,心中还是涌出一丝莫名的激动。至于密令外泄,其实中间的环节很多,密码本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看来董胜不负众望,没有辜负自己对他的栽培!想到这些,汪奇勋牵挂的心总算有了些许的平缓。而正在这时,“仁爱医院”里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董胜的老婆顺利的产下一名女婴。
就在女儿出生的第五天,国防部批准了董胜回家探亲的请求,并派了辆吉普车专程护送。遗憾的是吉普车半路上发生车祸,被一辆货车撞下山崖,一家四口殒命于山坳中。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汪奇勋看着博古架上的四足六耳仿青铜陶篮发呆很久,因为那是董胜刚从济南给他带来的。
廖忠民闻听董胜一家遇难的消息后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南京方面那么快就下手了,看来密码本真的出了问题。这使他的心里惴惴不安,如果上峰给扣个“监管不力”的罪名,那也够自己喝一壶的。于是他试探性的给汪奇勋打了电话,想听听他的语气。没想到汪奇勋由于悲伤过度,连夜住进了医院。放下话筒后的廖忠民转念又一想,董胜的死亡对自己也许是好事,暂且不管密码本有没有被窃,就国民党多年的行事风格来讲,密令泄密事件必须要有个交代,而不幸的是董胜这个在国防部二厅的无名小卒成了替罪羊。
刚进入二月,上海发生“申九惨案”,紧接着东北解放军攻克四平,一则则令人听了心烦的消息通过无线电波传到廖忠民的耳朵里,他关掉收音机颓废的倒在沙发里,闭着眼仰靠在靠背上想静静自己凌乱的思绪。
凌月姣轻轻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沏好的“西湖龙井”,然后悄无声息的放到茶几上。廖忠民依然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没有理会凌月姣,他在等待一个好消息的来临。
原来潜伏在延安的敌特,代号“百灵鸟”发来一份加急情报,共党华东局社会部特派员陈鹏已动身前往济南,要与济南联络站取得联系,联系地点是天桥旁的“丽都”酒吧。这是一条情报专线,是直接与廖忠民联系的。当年奉戴笠之命特意在延安布置的一个暗锲,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启动这枚“冷棋子”。昨天夜里在家里突然收到这份情报,廖忠民兴奋不已,他的“百灵鸟”又开始叫了。但同时又感到非比寻常,还没有到唤醒她的时候,怎么主动复活了?原因只能有一个,就是这个陈鹏的身份肯定不一般,他来济南的任务一定是特别重要的。所以天还没亮就把高进和庞世安叫到办公室,布置完任务就分头行动,化装成酒吧服务员张网已待。令廖忠民不解的是情报中还提到了一个代号“蝴蝶”的人长期潜伏在军统内部,通过联络站为延安方面传送过许多绝密情报。
廖忠民心里其实并不是很奇怪,干军统多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已是心照不宣的现状。再说军统这么多人,这个“蝴蝶”现在飞到哪里,谁知道?自鲁西南战役以后,济南的共党联络站如雨后春笋,不光多了而且极其活跃。虽然高进和庞世安不遗余力的端掉了几处,但地下党的活动依然猖獗。今天如果逮住陈鹏和那个接头人,不用说定会给当地的共党分子当头一棒,借此也打击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廖忠民想到此,觉得脑袋清醒了许多,他坐直身子,端起茶杯呡了一口。多年的味道啦,一股甘甜清香顺着喉咙灌进肚里。
上班时间已过,却不见高进和庞世安的人影,他们的手下也没看见几个,整个办公楼里静的让人感到诡异。凌月姣预感到一定有大事发生,那么什么样的事情非得让廖忠民瞒着自己呢?看来密码本失窃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过去,廖忠民对自己的防范并没有放松,凌月姣坐在办公桌前手里玩弄着钢笔皱眉思索着。突然廖忠民的办公室里传出了京剧高亢委婉的韵律,偶尔还能听到他合唱的声音。
在凌月姣的印象里,这台留声机好长时间没唱了。廖忠民听京剧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兴奋的时候,一是情绪低落的时候。情绪低落时,自己一个人靠在沙发上闭着眼静静的听,而且声音不会太大,唱段是《三娘教子》。兴奋时声音可就大了,还要兴趣十足的跟着哼唱几句。今天唱的《空城计》,而且高音处还合了几句,这说明心情非常愉悦,廖忠民一定遇到了好事情。
越是这样,凌月姣越感到纳闷。她想,何不借着廖忠民高兴,进去探听一下虚实。于是满面笑容推门就去,提起暖瓶往茶杯里加了些水说道:“今天这么高兴,您老人家遇上什么喜事了?”
廖忠民兴致正酣,冲她招招手,示意坐下道:“其实也没什么,共党有一条大鱼已钻进了我的包围圈。”说着扭脸看了看墙角处的落地钟:“好戏马上就要开演喽!”
“祝贺站长又为党国立功了。”凌月姣满脸的羡慕和崇敬。
廖忠民谦和的笑笑:“党国危难之时,就应该鞠躬尽瘁,能为蒋委员长分忧解难当份内之事。”说完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端起升腾着袅袅热气的茶杯。
凌月姣眼睛的余光扫过落地钟,时针此刻正缓缓奔向十点方向。
天桥,因辖区内横跨胶济、津浦两铁路的一座天桥而得名,南起经二路,北到济阳县,自古就是泉城最繁华的地界之一。这里不仅高楼林立、古建筑最多,而且店铺交错、商贾云集。德国教堂塔尖上的钟表响过十下后,一辆有轨电车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慢慢停下。车上下来一位头戴黑色呢子礼帽,身穿黑色呢子大衣,脖子上挂着黑白大方格子围脖的中年男人。此人看了一下“丽都”酒吧的招牌,拉低帽沿,警觉环视了一眼左右,便阔步往酒吧走去。
突然一个卖花小姑娘出现在他的面前挡住了去路,手里拿着一朵红色玫瑰花说道:“先生,买朵花吧!今天早上刚剪得,您看我的手都被扎破了。”小姑娘说着把冻得有些发红的小手张开,手心里握着一张纸条。
陈鹏见状忙付钱接花,小姑娘道声“谢谢”冲他微微点点头转身离去。陈鹏继续往前走,但他没进“丽都”酒吧,而是走进了毗邻的“水果店”。进店后借挑选苹果之机迅速打开纸条,上面写着:有鬼 2。陈鹏当即明白,“丽都”酒吧已经有埋伏,上级指示按第二套方案接头。
第二套方案的接头地点在天桥东侧的“川味面馆”。陈鹏走出“水果店”,疾步赶往接头地点,但他突然停下脚步,他发现身后多了几个可疑的身影。被跟踪了,这是陈鹏的第一感觉。
原来高进和庞世安一直在酒吧的二楼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陈鹏下车的举动早已被他俩看的清清楚楚,当即断定这就是共党的那个特派员无疑。但后来买了一朵花后,并没有进来接头,而是进了旁边的“水果店”。是不是走漏了消息或觉察到了什么?高进捏着鼻头在房间里思索着,庞世安在一旁不耐烦的看着陈鹏的背影问:“我的高科长,接头时间已经过了,这个人抓还是不抓?”(待续)
(文/笔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