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济南虽然大雪弥漫,但千里以外的南京却是繁星满天。在行署公馆里,汪奇勋接到了董胜的电话:“老师,今天有人给我提起了密码本。”
“谁?”汪奇勋神态立马变得警觉起来。
“凌月姣,情报站的女秘书。”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以至于董胜怀疑汪奇勋是不是还在听电话,他忙叫了两声:“老师,老师......”
“哦!”汪奇勋如梦方醒,眨巴几下眼皮:“先稳住她,继续观察以后的行动,密切注意和她来往甚密者,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草惊蛇。”顿了顿他特意提高嗓门充满关怀的腔调说道:“另外夫人和孩子我已经派人接到了南京,不要让他们在农村受苦啦!这样你来回和他们团聚不是也很方便吗?”
董胜闻听此言心里“咯噔”一下,还谈什么他妈的信仰?现在连想动动歪心思的机会都没有了。很明显为了保证密码本的安全,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已被汪奇勋牢牢掌握在手中,成了名副其实的人质。
其实这是汪奇勋根据毛人凤“清除内患、铲除异己”的指示设下的圈套,他相信共产党一定会觊觎新的密码本,从而有所行动。有这样一个新的诱饵,想抓住共党分子定会易如反掌。董胜是不知道这个计划的,他的任务就是负责新密码的编译工作,直到汪奇勋动身回南京的时候才一再嘱咐他,如果有人打听新密码本的事,要立即向他报告。所以回到军人接待处,董胜不敢怠慢,马上拨通了汪奇勋的电话。
落雪纷飞的冬夜凌月姣并无睡意,此刻她思绪万千。送走烂醉如泥的廖小伟后,回到住所站在窗前,看着昏黄路灯下棉絮般的雪片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落,不禁心生寒意,躬身裹紧了身上的丝绵睡袍。看来“投石问路”这一招对董胜没起什么作用,从恼怒的离开可以揣测到他当时心里是不接受的。那么下一步该怎样行动呢?直接窃取,即使骗过了保卫,保险箱的密码也不知道啊?思来想去唯一的希望还是在董胜身上想办法,凌月姣彻夜难眠,禅思竭虑的预想着各种方案的可能。而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即将进行的每一步,都会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掉进老奸巨猾的汪奇勋预先设下的陷阱。
市政府顶楼上浑厚悦耳的钟声响过六下后,银装素裹的泉城又开始活跃起来,虽然天上还飘着雪花儿,但风已经小了许多。凌月姣凌晨时才和衣在床上打了个盹,此时正睡意朦胧,突然隐约听到敲门声。她立刻屏主呼吸睁大眼睛,同时手伸进枕头下握住勃朗宁手枪的把柄。一切静悄悄的,只有墙角处落地钟的钟摆来回晃动着,并发出“啪嗒、啪嗒”有节奏的声响。虽然没有动静,凌月姣还是轻手轻脚的下床走到门口,附耳在门后听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动静后才打开门,果然门上粘着一个信封。凌月姣环顾四周见无人影,忙飞快撕下转身带上房门。
信封里有一张报纸,她在寻人启事下的空白处涂上显影药水,立刻出现了几个字:身份已被怀疑,行动暂缓。行动刚刚开始,难道就露了马脚?凌月姣用燃着的报纸点着支烟,皱眉思索着,痰盂里未燃尽的火光映红了她那张憔悴但依然美丽的面庞。让凌月姣感到欣慰的是,看来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还有同志们在暗暗地帮着自己。
不错,情报是王伯重同志派人送的。就在汪奇勋回南京的当天,军人接待处负责打扫卫生的吴嫂,引领王伯重派去的同志秘密潜入三一三房间,安装了窃听器。听了董胜和汪奇勋二人的谈话,王伯重同志顿觉事态的严重性,所以第二天早晨马上通知了凌月姣。
凌月姣一筹莫展,头昏昏沉沉的,倒了杯水坐在办公桌前无精打采的喝着。这时悠扬的口哨声从远处飘来,董胜来了。只见他潇洒的走进门厅,先抖落身上的雪花,然后退掉皮手套,边吹口哨边脱黄呢子大衣朝办公室走来。凌月姣翘起二郎腿,双手抱在胸前,歪着头靠在椅背上等着他的出现。
口哨声停了,脚步声停了,董胜却没有出现。但缓缓地从楼道拐角处伸出一束鲜艳的红玫瑰来,紧接着董胜探出头俏皮的看着凌月姣。凌月姣嘴角上扬,莞尔一笑道:“董先生好兴致啊!”
董胜微笑着走过来,见四周无人,红着脸双手捧上玫瑰花儿说道:“昨天在下失礼,还望凌小姐海涵!”
凌月姣没有接玫瑰花儿,端起水杯用怀疑的眼神盯着董胜轻轻呡了一口,冷言道:“花儿虽然好看,小心有刺扎手。”
董胜尴尬笑笑,喃喃道:“都怪我,不该把这么漂亮的女士一个人落在俱乐部。这样吧,为了表达诚意,晚上百乐门我请客,不知凌小姐肯不肯赏脸。”董胜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保持着双脚并拢,上身微微前倾的姿势。
凌月姣心想,董胜今天这么主动的接近自己,会不会是一个新的测试,故意把她往圈套里引呢?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说明她确实处在极度危险之中,而且董胜一定是受到高人的指点。再联想到报纸上的文字,凌月姣不免觉得手心里冒出冷汗。
很明显董胜这个合情合理的邀请是个杀手锏,凌月姣是不好推辞的。到不如来个顺水推舟,借机摸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于是眉毛轻挑,露出一丝媚笑:“我怎么敢驳董先生的面子呢?”说完接过玫瑰花。
“那好,一言为定,晚上七点,不见不散。”看到凌月姣答应,董胜很高兴,冲她做了个“OK”的手势,然后吹着口哨进了机要室。
看着董胜的背影,凌月姣又情不自禁的揣测着他的动机。但窃取密码本的任务在她的心里像是紧绷着的一根弦,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在刀尖上行走的日子对凌月姣来说并不陌生,自从打进军统以后,哪天不是小心翼翼?也正是在这种残酷的环境中,练就了她锲而不舍的精神。当初她和男友陶一凡参加八路军,后来陶一凡在战斗中光荣牺牲。这更坚定了凌月娇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和意志,再加上在队伍中不断受到革命真理的熏陶慢慢变得成熟稳健起来,成了一名真正的共产主义战士。现在面对董胜的示好,她非常冷静,决定以静制动,顺势而为,先麻痹住董胜。这样既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同时也为下一步窃取密码本赢得宝贵的时间。
初冬的夜晚来的比较早,晚上七点已是华灯初上。雪下到傍晚已经停了,天空依然是阴云密布,干枯的柳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合着几声凋残的鸦鸣。凌月姣如约而至,款款走来,黑色的貂绒大衣包裹着一袭华丽的红色旗袍,高高的领口金线织就的玉兰花瓣在灯光下烁烁生辉。就像在荣军俱乐部一样,董胜提前订好了位置,并叫好了点心和咖啡,此刻他很欣赏的看着雍容华贵的凌月姣正含情脉脉的朝自己走来,微笑中带着淡定、自信和从容,顿时眼睛里放射出异样的光芒。
随着一曲柔美婉转的《夜上海》,舞池内已人头攒动,若明若暗的灯光把慢四的旋律演绎到了极致。凌月姣脱掉貂绒大衣,董胜连忙伸手接过,一股沁人心脾的馥郁芳香随即涌入脑腔,董胜贪图的嗅着,并用眼睛的余光偷窥着凌月姣凹凸有致的婀娜身材,不由得喉结上下滑动,咽下一口唾沫。凌月姣感觉到了董胜贪婪的眼神,但是她并不介意,只是轻蔑一笑便入座了。
董胜坐在凌月姣的对面是乎有些局促,他不敢正视那双即妩媚又严厉的眸子,小声解释道:“凌小姐,不是我不给面子......”
“董先生,难道不想请我跳支舞吗?”凌月姣故意打断董胜的话,显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这是采取的一种紧急措施,凌月姣也在悄悄地布一个局,她要玩一套以退为进的把戏,即不给董胜解释的机会,也不会再提起密码本的事。
果然,让整个舞池沸腾的不是悠扬的华尔兹舞曲,而是凌月姣和董胜令人叹为观止的舞技。当第二支舞曲响起的时候,舞池里依然成了她二人表演的舞台,所有的舞伴都停足观望,一时间掌声此起彼伏,口哨声不绝于耳。董胜沉浸在梦幻与现实之中,顿感生活的愉悦与惬意。他搂着纤细腰身的手能感到凌月姣身体散发出的热量,让他的肾上腺膨胀到极点。特别是凌月姣气吐幽兰的轻喘更让他如醉如痴,近乎疯狂。
午夜时分,董胜意犹未尽,凌月娇杏眼迷离中看已把他撩拨的来了兴致,却突然放慢身姿,回到座位穿上貂绒大衣。曲终人散,董胜恋恋不舍的把凌月姣送到住处。凌月姣走下黄包车,刚要抬脚上楼。突然楼梯上几个模糊的脚印引起她的注意,这是几个干涸的水渍印迹,看得出是踏着冰雪留下的,脚印一直延伸到自己的房门口。
凌月娇住的是日本人留下的一处两层公寓,造型雅致,设计新颖。虽然建在闹市区,却巧妙的避开了世间烦扰,处处给人空境清幽之感。当年军统手快抢下了这套房子,廖忠民看在郑介民的面子才让凌月娇住在了这里。
多年的特工经验告诉她,房间里肯定有人进去过。那么是谁会搜查自己的房间呢?是董胜,他故意把自己约到“百乐门”,给搜查创造机会?不可能,凌月姣首先否定了董胜。因为和董胜才认识几天,没有什么交集,况且这里也没有他感兴趣的东西。
面对眼前的情景,凌月姣没有时间做过多的假设和分析。她沉着的从手提包里掏出手枪,打开保险,靠墙慢慢地试探着走到门口,落一迟疑,便迅速掏出钥匙果断打开了房门。(待续)
(文/笔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