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段世坤跟随王耀武多年,鞍前马后出谋划策,虽没立过大功,但画龙点睛之笔还是有的。再加上王相宾极力推荐,颇得他的赏识。王耀武深知段世坤性格孤僻,不善言辞,在以往的行军中自己就喜欢独处,宁愿睡在最墙角处,也不愿挤臭气熏天的大通铺。所以安驻济南后,便分了一处僻静的院落给他。段世坤感激涕零,从此对王耀武更是一心不二。
凌月姣在车内细心观察着院子的布局,老远看见两名挎着美式驳壳枪的警卫站在大门口,见有车过来,忙打开大门。吉普车进院,在门口停下。段世坤下车帮凌月姣打开车门并扶住她慢慢下来,然后走进房内坐在沙发上。壁炉里火很旺,房间内一片温暖。
“怎么样凌小姐,这就是寒舍,还满意吗?”段世坤满怀惬意解开西装纽扣,到了杯开水放在凌月姣面前,那双激动的眼睛透过镜片照样放射着奇异的光彩。
凌月姣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打量着屋内,见四壁挂了几幅颇有(重量)的字画,不禁赞赏道:“没想到段处长有这么一处文雅清秀的住所,让人很难把你和作战处长联系在一起。”
“哈哈哈!”段世坤朗声大笑,眉飞色舞道:“不瞒凌小姐说,敝人祖上也是书香门第,家境殷实。只因连年战乱,民不聊生,所以才投笔从戎,一展匹夫之责。至于字画,纯属个人喜好而已。”
凌月姣不甚懂得字画,但这是个话题的切入点。通过交谈,可以更进一步了解眼前这个虽然身材俏瘦、其貌不扬,但却心狠手辣的人。突然她杏眼微眯,话题一转:“那么请问段处长对时局有什么高见呢?”
段世坤停住削苹果的手,眼神里有些惆怅:“什么高见,还不是窝里斗。据可靠消息,共军山东兵团马上就要发起胶济路西段春季攻势,重点是周(村)张(店)一线,另外西北一线陈谢部队和陈粟大军也攻克了秦晋豫要冲洛阳,从而形成了中原三军会合的局面,形势不容乐观呢!”说完轻轻摇摇头,继续削苹果。
听了此话,凌月姣不免动了一些恻隐之心:“那么阁下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打算?”段世坤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凌月姣,然后把水果刀放在果盘里近乎自嘲的笑笑:“随波逐流嘛!像我们这些双手沾满了共产党鲜血、十恶不赦的刽子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不过现在局势还不是很悲观,至少延安还在我们手里,而且蒋委员长也提出划江而治的理念。就凭着坚如磐石的江阴要塞还有长江天堑,最重要的还有美国军舰的支援,料想共军决不敢冒险渡江,那不是鸡蛋碰石头吗?”说完他饶有兴致的朝酒柜走去,取下高脚杯到了一杯红酒,然后轻轻晃动着示意凌月姣,意思是要不要来一杯?凌月姣会意,啃口苹果礼貌性摇摇头。因为自己正在打针吃药,是不能喝酒的。段世坤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奈的动作,大有多么遗憾的格调。
此时正午的阳光通过落地窗照进来,使原本布满枣红色古式家具的客厅立马变得通透明亮。凌月娇吃着苹果站起身,歪着头一副天真调皮的模样吃惊的看着书橱上的一张照片。上面是段世坤骑着战马身着戎装,傲视远方,尽显俊朗威严之色。不禁羡慕道:“段处长会骑马吗?”
“说不上骑得好,本人曾在骑兵营待过一年。”段世坤看着凌月姣,语调有些得意。
凌月姣边点头边浏览屋内的摆设,从房间的布置大致可以推断出主人的性格。果然是有条不紊,这说明段世坤是一个自律性很强的人。“我可不可以参观一下阁下的房间?”
“当然。”面对这样的请求,段世坤当然会答应。凌月姣是走进这个住宅的第一个女人,而且还是自己心怡的女人。自从那晚二人跳完舞后,他的脑海里曾设计过多个迎接她的场景,甚至把欢迎词都自己预演过。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越是见不着面的时候越想,心里会有一百个主意,一万句温馨的话语。一旦见了面,主意没了,想说的话也忘了。
木楼梯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段世坤牵着凌月姣的手来到二楼。过道尽头暗红色平绒窗幔遮住了窗外的光线,让人好似陷入一片昏暗之中。段世坤推开一扇门,打开电灯。显然这是他的卧室,一张宽大的西式双人床摆在房间中央,被褥上面盖着一床绿色军用毛毯。后墙处放着一个三开门的衣柜,约离一尺左右挂了一副“猛虎下山”的立轴,再旁边就是一个半人高的黑色保险柜,上面有一个“马蹄表”和一盆绿萝,绿萝充满生机,有几条茎蔓像是绿色的瀑布悬垂下来,几乎接近地面。凌月姣的眼睛迅速掠过马蹄表,眉头不免微微一皱,因为现在也就是上午十点左右,而“马蹄表”的指针却显示在十二点十五分上。难道是表坏了?还是?凌月姣没有露出诧异的神色,坐在床沿上继续吃苹果。
过于兴奋的段世坤没有察觉凌月姣的脸色,悄悄地坐在她身边轻轻搂住她。凌月姣故作羞涩的微微晃动肩旁,怪嗔道:“男人都是馋猫,也不管人家有病在身。”
段世坤忘情的嗅着凌月姣发间的幽香,闭着眼附在她的耳畔喃喃说道:“不急,小宝贝,我能等。”
凌月姣感觉浑身发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于是柔声说:“我该吃药了,送我回去吧!”
即使不情愿,但从情理上讲毕竟是个病人,怎么也不能为难人家。段世坤是个军人,儿女情长自有分寸。站起身说道:“还希望凌小姐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寒舍随时欢迎您的光临。”
在走出卧室门的时候,凌月姣微笑着看了段世坤一眼,语气坚定的说:“一定!”
弄清楚了保险柜的位置,凌月姣打算把这个情况立刻告诉王伯重同志,以便研究制定下一步行动方案。在医院打完针后,她马上座黄包车回到住所,拉开半截窗帘,窗台内露出一个红色长颈的玻璃花瓶,里面有一束黄色的玫瑰。这是她和王伯重同志新的联络暗号,乔装改扮后的老魏立马赶到凌月姣住处的楼梯口,按指定地点在花盆下取走一张纸条,然后匆匆离去。
段世坤把凌月姣送到医院后直接回到办公室,此刻正悠闲自得的品着咖啡,坐在沙发上浏览着当天的报纸。这时他的副官走来,在耳边小声嘟囔了几句。从段世坤吃惊的神色看,他好像验证了某个事情的真伪。原来副官告诉他,据了解的情况,本处的肖参谋就是凌月姣的恋人。虽然凌月姣没有来过部队,但在市区好像有人看见过他们在一起。活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遇上心爱的人,怎肯轻易罢手?段世坤喝下一口咖啡,并没有急于咽下,而是让苦涩的焦香味儿在口腔内慢慢流转。
副官看有些发呆的段世坤,探头小声问道:“处长,怎么办?”
段世坤眼皮没抬冲副官摆摆手示意他出去,副官知趣的躬身离开,并轻轻关上房门。段世坤咽下咖啡,靠在沙发上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回到办公桌前,在档案袋里拿出一张证明,脸上绽出阴险的笑容。
这是一张去南京国防部参加干部培训班的证明信,他要把肖健林借学习深造的机会调开一段时间。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自己的幸福,要排除一切障碍,尤其像肖健林这样的劲敌。主意拿定,就不再犹豫!
“让肖参谋到我这儿来一趟。”段世坤放下话筒,故意挺着胸背着手在房间里等着肖健林的到来。
“报告!”不一会儿肖健林便出现在门口。
段世坤忙微笑着招手说道:“健林,好消息。国防部刚刚下了通知,要我处派一名品学兼优的中层干部去南京参加培训班,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所以我首先想到了你,怎么样,有兴趣吗?”
“多谢处座栽培。只是参谋处比我优秀的人才太多了,我怕......”肖健林有些茫然。
“啧啧啧!在我眼里你最优秀。”段世坤打断肖健林的话。“我还指望你接我的班呢,况且这次培训回来可是要官升一级啊!小伙子,好好想想,要把握住机会,莫让年华付水流。”说完他拍拍肖健林的肩膀,并把证明信交给他。
肖健林接过证明信,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但有一样,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信条是永远不能忘的。
段世坤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快回去准备一下,今天晚上就走,明天上午国防部政务处报道!”
看着肖健林匆匆穿过弄堂的背影,段世坤惬意的坐回到沙发上,为自己的巧妙安排而沾沾自喜,随后他将半杯还带着余温的咖啡一饮而尽。(待续)
(文/笔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