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海玫瑰（二十八）

　　（二十八）

　　清明时节，绵绵细雨接连下了三天。秀美的泉城沉浸在一派洁净清爽和淡淡雾霭之中，湖光山色、松涛柳林，如诗如画。大明湖水碧波荡漾，岸边的翠柳摇曳生姿，就连趵突泉停滞一个冬天的泉口也喷吐出清澈甘甜的泉水。

　　凌月姣身穿素衣，手捧一束黄白色菊花默默伫立在父亲的坟前，凌绍堂的木质墓碑已被雨水湿透，上面的“常发之墓”用红漆写就的几个字也已经模糊不堪。雨丝轻轻落在身上，发髻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是啊！父亲牺牲转眼已经半年了，还是第一次来扫墓，任务的艰巨性和隐蔽性不允许她经常来给一个共党分子祭拜，保密局情报站的便衣特务遍布省城的每一个角落，日夜像疯狗般搜寻着任何一个可疑的目标。凌月姣不想节外生枝，因为即使想来看看父亲，也要躲避开不知多少双躲在犄角旮旯里警惕的眼睛。

　　身边唯一的亲人也被庞世安残忍的杀害了。可以想象被乱枪击中后，父亲憔悴的躯体颤抖着渐渐沉坠在地上的样子，就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无声无息，朴实无华。她深切怀念亲爱的父亲，是他在艰难困苦的岁月把自己抚养成人，后来还进了学堂，在轰轰烈烈的学潮中懂得了正义与邪恶、善良与丑陋。想起父亲常常微笑着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脑瓜，那是充满温暖和爱意的手掌，虽然瘦骨嶙峋，但在凌月姣人生的道路上却给予了无穷的信心和力量。父亲刚毅的性格、坚定的意志、和蔼可亲的笑容，伴随着凌月姣度过了愉快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时光......

　　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一股潮湿的暖流涌上心头，热泪不禁夺眶而出。她要继承父亲未完成的事业，做一名优秀的革命战士。淅淅沥沥的小雨下的有些紧了，凌月姣弯身把花束放在坟前，然后直起身抬头望向远处烟雨迷蒙中此起彼伏的山峦丘陵，轻舒一口气毅然转身离去，蜿蜒的山坡小路上留下了一串泥泞的脚印。

　　庞世安对段世坤的监视没有取得什么新的进展，其主要原因是凌月姣这几天没有去。既然主角不在场，戏总是不会有精彩的部分。段世坤近来也忙得很，有时候很晚才回到住所，有时候干脆一两天不见面。

　　谷雨节气过后，人们还来不及分享春天所带给大自然的温馨和惬意，天气就骤然转暖，碧蓝的天空中艳阳高悬、白云悠悠，泉城已到处弥漫着初夏的燥热和鲜花的芳香了。一天中午，滚滚黄尘伴随着东南风扑面而来，杂乱无章的汽车喇叭声和阵阵马蹄声打破了济南城的宁静，一支部队正浩浩荡荡从南门开进城内。这是由吴化文率领的国民党第五路军按照国防部命令进驻济南，原因是其一六一旅增援兖州被歼后，蒋介石为安抚吴，任他为整编第九十六军军长兼整编八十四师师长，将整编第二师、山东保安第二旅拔归九十六军，重建一六一旅。王耀武又得了一支精锐部队，可谓是如虎添翼。待部队驻扎安稳后，立刻在“荣军俱乐部”设宴为吴军长接风洗尘。宴会场面之大、人员之广超过了接待李良荣和丁治磐时的规模，就连机要参谋廖小伟、高进和庞世安也都允许参加。

　　王耀武熟諳用兵之道，一来他知道吴化文的底细，这人早年曾任冯玉祥部团长、韩复榘部手枪旅旅长兼济南警备区司令。原系西北军冯玉祥旧部参谋，经冯保送就学于陆军大学，毕业后在冯玉祥部任参谋。一九三零年，任国民党第三路军手枪旅旅长，兼济南警备司令。一九三九年一月率部进驻沂水县武家洼一带，扩编为新四师。一九四三年初，投降日军，改编为伪军第三方面军，任司令官。曾在鲁中临朐一带制造过“无人区”。一九四五年八月，日军投降后，蒋介石电令该部改为国民党第五路军，进驻兖州。吴化文多年盘踞山东，可以说对齐鲁大地的战事基本上是了如指掌。二来吴化文祖籍山东掖县，而王耀武则是山东泰安，两个老乡又在家乡主事，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只要二人同心协力，相信共产党的“小米加步枪”连济南城的第一道防线都难以逾越。三是吴化文虽是国民党元老，但从行政级别上还的听自己指挥，如何利用好手中的这枚棋子才是颇费心思的一件事。所以王耀武打算先稳住吴化文，让他在素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美誉的泉城好好享受几天再说。

　　王耀武身着戎装，精气神十足步入大厅，身边跟随着身穿一袭墨绿色旗袍，臂挎丝绒绣金手提包的夫人郑宜兰，后面则是副官王相宾。今天他穿的十分讲究，左胸上戴着的青天白日勋章、抗战胜利勋章和美国总统二战金质自由勋章烁烁生辉，腰间佩戴着由蒋介石亲自颁发的中正剑，显示出他这个山东省主席和第二绥靖区司令不可撼动的地位。众人见司令到来，都站起身来鼓掌欢迎。王耀武带着自信的笑容微微点着头环视着一张张充满殷勤的笑脸，然后把雪白的手套潇洒的放在帽子上，王相宾马上双手接过去，退到一旁。王耀武走向那张又大又圆的桌子，他今天也是提前到来，就是等着贵客吴化文。不管怎么说，这是尽地主之谊，绝不能失了脸面，让客人等着自己。

　　不多时，吴化文的到来使人们眼前一亮，只见他昂首阔步、气宇轩昂。寸头下国字脸棱角分明，鼻阔口方，浓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再加上身着浅灰色中山装一尘不染，崭新的三角头皮鞋锃光瓦亮，无形中增加了一份浩然正气。他的这身打扮，与王耀武笔挺的军装瞬间形成了鲜明了对比。

　　官场之中，对于荣誉的炫耀可以增加无形的信心，它能让拥有者在至高无上夺目光辉的照耀下傲视群雄。王耀武是黄埔军校三期毕业，国民革命军第七十四军创设人之一，曾任七十四军军长。后升任集团军及方面军总司令、山东省省主席、司令长官，并担任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可以说他戎装出席今天的宴会，整个济南市委、政府乃至军界都是欢天喜地的一件事，但对吴化文却造成了极大的困扰。这吴化文虽然驰骋疆场多年，却一直在警备司令、师长、军长这些不上不下的职务上像过山车似的转悠，始终听命于国防部和军区司令部的调遣，因此不曾获得半枚勋章。他明白这勋章的含义，是最高元首对获得者的肯定和赞赏，是由无数的鲜花和掌声相伴随的，是由一双双羡慕的眼神所期待的。想想绥靖区司令长官领章上的两颗星，而自己的却是三颗星。再比比人家胸前的勋章，自己只有一枚青天白日的国民党党徽。相形见绌下，吴化文决定避其锋芒，以一种平和的心态、一身毛料做工精致的中山装出席宴会不是更好吗？

　　王耀武见吴化文精神抖擞的出现在圈廊下，先是一惊，而后马上和颜悦色的微笑着迎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道：“绍周兄，别来无恙啊！”

　　吴化文谦和的笑笑：“谢谢佐民老弟盛情款待。”

　　“哪里哪里，请！”王耀武说着，把吴化文引到大圆桌旁就坐。

　　看着两位重量级的人物到场，所有到场的客人都站起身来，热烈鼓掌以示欢迎。王耀武红光满面的又站起身来，挥挥手示意大家肃静，然后说道：“诸位，想必大家都知道，我军此刻正与共军的山东兵团在周村、淄川一带进行激战，他们发起的春季攻势直奔“鲁中堡垒”潍县，如果潍县一旦被攻克，济南将立即陷于孤立。在危急之际，委员长心系齐鲁大地之安危，特派吴军长率部协防济南。对于吴军长的到来，我深感欣慰并表示衷心欢迎。”说着王耀武端起一杯酒，又对吴化文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吴化文也微笑着端起酒杯站起来。王耀武脸色严肃的扫了一眼所有的人，举起酒杯说道：“吴军长不辞辛苦携部前来，助王某一臂之力，济南可保无忧啊。我建议，为了给吴军长接风洗尘，更为了党国伟业，干杯！”

　　“吴某定当全力辅佐王司令，让共匪止步于鲁中、渤海一带。”吴化文话虽不多，却铿锵有力。

　　“好，不愧是人中豪杰。王某定于吴军长通力合作，在济南干出一番事业，已报蒋委员长多年栽培之恩，干了！”王耀武有些激动，与吴化文轻碰酒杯后，一仰脸干了那杯酒。军人自有军人的豪情，吴化文随即也干了杯中酒。而后两人相视“哈哈”大笑，当然他们彼此都明白，这种笑声里即有冰雪初融时的寒意，又有酣畅淋漓中的快意，还有波澜不惊后的静谧。

　　其实吴化文心里很佩服王耀武，特别是在对日淞沪抗战、南京保卫战、兰封会战、万家岭战役、第一次长沙会战、浙赣会战、鄂西战役、常德会战和雪峰山战役中，打的小鬼子闻风丧胆，可以说战功显赫，充分彰显出了中国军人的民族气节和不屈不挠的拼搏精神。蒋介石称赞他“善于带兵，有指挥才能”。时人有“宁碰阎王，莫碰老王”之谓。与之相比自己的历史远不如王耀武的鲜明，到落了个“反戈”将军的雅号。抗战初期，也曾率部先后在泰安、万德、虎门、柳河等地与日军作战。
　　一九三九年，日军“五一大扫荡”，他率部在临朐与敌鏖战数日，重创日军，受到八路军的赞扬。此后，沈鸿烈积极推行蒋介石的内战政策，吴化文部始与八路军不断发生摩擦，对共产党人和抗日人员的家属肆意残害。对缴不起军粮的百姓滥施酷刑，以至民不聊生，纷纷离乡逃生。
　　到了一九四三年，他竟然投靠了汉奸汪精卫，晋见日军侵华总司令冈村宁次，被委任为日伪第三方面军总司令，协同日军进攻八路军。在遭到八路军鲁中军区多次沉重打击下，其部元气大伤，军心涣散。
　　一九四五年五月，率部南逃安徽。同年八月，抗战胜利后，出任第五路军司令兼津浦铁路南段司令，执行蒋介石“防止共军占据铁路交通”的命令。十月至邹县，其一部被人民解放军击溃。为摆脱困境，保存实力，他于一九四六年七月与中共负责人周恩来接上联系，表示愿意站到人民方面。
　　一九四七年三月，蒋介石对山东解放区发动重点进攻，吴化文又继续追随蒋介石，时任国民党整编八十四师师长。现在又被调到济南协防，他承认自己是杂牌军，不是老蒋的嫡系部队，难以委以重任。另外在大是大非面前立场也不够坚定，甚至左右摇摆，以至命运多舛，前途渺茫。想到此不禁长吁短叹，黯然神伤。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有时弯曲也许有弯曲的道理，因为世界上没有一条路是不带弯的，至于弯到什么程度才能到达终点只有修路者才知道。吴化文此时正走在这条布满荆棘又感到迷惘的路上，原来早在四七年二月，吴化文之妻林世英的表弟李昌言就来到济南，李昌言是胶东区党委西海地委派来的，他通过亲戚关系接近吴化文的家人。在李昌言的争取下，林世英首先发生了转变，开始劝说吴化文弃暗投明。

　　难道再做一次“反戈”将军吗？心中充满矛盾的吴化文不止一次在反问自己的同时，一年的时光已匆匆过去了。

　　廖小伟和高进、庞世安相当熟，自然坐在一桌上，他不时瞅瞅隔桌上一直默默坐在的段世坤。这几个人在喝酒的同时不禁大眼瞪小眼，那种充满疑问的目光里都在搜寻着一个身影——凌月姣。是的，凌月姣确实没有来。上午她在“山东会馆”前的公告栏里发现了一则消息，上面写着“老家来人带来山货，速取”。这是王伯重同志在呼唤自己，所以傍晚她如约来到“两颗柳公墓”。

　　初夏的夜晚暗香浮动，薄薄的云层空隙里不时撒下月亮的光辉，肃静的公墓深处偶尔传出几声夜莺的鸣叫。凌月姣汇报了近期的工作情况，王伯重了解她面临的危险和处境，但城防图至今还没有一点头绪，不免让他有些着急。他踱着步沉思了一会儿，轻声问道：“今天中午进驻城内的是哪一支部队？”

　　“是吴化文从兖州带过来的第五路军，两万多人。另外根据情报，王耀武已下令撤回东线的部队，准备固守济南。”

　　王伯重默默地点点头：“越是这样，城防图就越要尽快搞到手，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然就是我们强攻下济南，也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凌月姣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王伯重凝重的脸庞，心中瞬间又燃起无限的斗志，她咬咬后槽牙坚定地说：“就是藏在龙潭虎穴我也一定要找到它。”（待续）
　　（文/笔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