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正在酣睡，忽被电话惊醒，原来是我的一位患者出了车祸，被送往了另一家医院急诊科，让我通知其家属前往陪护。
这位是一位长年在我处就诊的患者，年过六旬，病已五十余年。长期的突发倒地抽搐，致使头脑已经有些迷糊，加之近年来常发头晕不稳，多次跌倒，不得不住院治疗。历时已近一月，头脑已然清晰，步履稳定，原拟定明日出院。孰料今日又出了车祸，不得不让人唏嘘。
此亦患亦友的病人，多年前丈夫病故，膝下无子嗣，日常与男伴儿相依偎。近些年均由其老母亲陪同前来就诊，因其母年高体弱，已不能自理，故而本次由其男伴儿送伊来院。因未婚，住院签字均由伊兄执笔。今伊兄远在外地，转院事宜皆由男伴儿主事。
待我自急诊科找到骨科，见伊躺卧于护士站前，表情甚为痛苦。三五家属模样的人正在向医生述说，伊之男伴儿亦在其中。趁肇事司机在楼下为伊办理入院手续的空当，几位家属正争先恐后的向骨科医生护士申述着“本来今天出院就不会出事的，非得明天出院”。同样的话从家属甲口里传到家属乙，再到丙，再到丁，又从甲乙丙丁口里反复冒出。对此类抱怨早已见怪不怪，没有呵止他们，也没有责怪，只是静静的探查着伊的伤势。伊男伴儿看到了我，停止了对我的指责，变换了脸谱，热情的招呼我，众家属陆续知道我是伊的主管医生，也就止息了抱怨，表情也变了温和。
一位精瘦的妇人，自谓伊妹，向我抱怨“刚回到家，又听说她被车撞了，又急急的下来”。细问才知，伊妹今来查病，顺道来看伊，因不知返程车站，故教伊相送。伊伴儿右眼肿痛数月，已近失明，故卧榻休息。伊送妹返回时，孰料出了车祸。伊本反应迟钝，又无清晰之人相伴，送妹本是不该。肇事者是位魁梧的青年，此刻也萎缩了，俨然枯槁蹒跚的老者。看来，都是可怜人。
向骨科医生细说了伊的病情后，伊仍需用到我院药物，伊伴儿随我返院。途中再次展示了良好的口才，在不断的感激中还摸出两张红钞，死活要塞给我。对于此类可怜之人，我断难取其不义，虽说对伊多年眷顾，本次住院对其又另有惠泽，然并非为这红钞。天当悯人，况此可怜之人。再者，对此能言善道者，向来敬而远之，难保某一天不被反噬。
伊男伴儿返院拿了药物，遂收拾东西，以便坐我便车去别院骨科照顾伊。
见他一件一件收拾着东西，动作甚慢，也甚细致，确保每一张属于自己的废纸都入了自己的篓。原来老两口住院期间也没闲着，捡回了十余数饮料空瓶，和着自己的废纸张，准备去废品站变卖。回来称本来二元四，结果被扣了四毛，为此又争吵一番。却又坚持要把那两百元钱塞给我，称人穷也要懂礼节。近些年来，为了给病人省钱，每月被政策扣掉的薪金何止这两百。若收了这两百元钱，我丢掉的岂止是礼节。
虽然在他沙哑含泪的哀求和感激中仍拒绝了他的好意，又电告了伊兄说明伊的情况，得到的又是伊兄满口的谢意，心里却仍难以释然。
从罗生门里走出来的人，谁能保证不出些意料外的变数。
（文/嘉陵独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