仡侨（第十六章）育苗

　　洋芋还没到春分就可以下土了，春分过后的第一种庄稼应该是苕，它的生长周期是漫长的，光是下苗就得一个多月。下苕苗的地不大，春分过后，用锄头在地里挖两三步宽一垄的土，把垄里的土翻开，铺上一层牛粪稻草，就整好苕地苗了。苕都是藏在两米多深的地窖里，地窖是从平面上挖一个比人宽一点的圆形洞，挖过一个半人高时就往两边拱，里面会拱得很宽，用来放苕和别的怕冻的农物，中间的地方再挖深一些，下雨的时候有积水也不会打湿了里面的东西了。

　　仡侨的苕只有三种，红皮的红苕和白皮的白苕都是仡侨里的传统苕，个头很大，淀粉含量高，很是生硬，但就是结苕少，一株苕也就只有两三个而已。因为红苕和白苕的产量低，所以引进了一种新的苕种——黄苕，黄苕结果很多，一株至少有五六个，个头就没有红白两种苕大，淀粉含量也低，所以红白黄三种苕都是一样烖一些，除了喂猪，红白苕可以用来做蕨粑，制苕酒，烤着吃也很好吃，黄苕生吃味道也不错。在仡侨还有另外一种老品种的苕，不过我没有吃过也没有见过，那种苕叫做乌苕，苕的里面全是乌的，无论是生吃还是烤熟来吃味道都是最好的，但因为产量太低就慢慢在仡侨里绝种了。从地窖取出来的苕我都会先拿一个黄苕削皮生吃，红苕到火坑里烤一下，别的都要拿去做苗子。挑到地里之后直接铺在牛粪稻草里，直接回土把苕盖上一层，再用薄膜盖上就可以了。

　　在温饱的年代里，苕可不是好粮食，一般都是用来喂猪的，稻谷才是最好的口粮。种稻谷可不简单，光犁田就是一门技术活，你得让牛听着你的话。第一场春雨犁的那块田必定是用来育苗的，育苗的水田是很讲究的，冬田也至少犁上两三道，干田就要犁上三四道了。但冬田也只有水源好的水田才会养成冬田，水源不好的到了秋天就干了，冬天雨水很少，因此冬田虽然少费几道犁，但是也终归是极少有。犁冬田长期有水，不用等到雨来，只要你有空闲就可以赶着家里的那头大黄牛再扛上耙子和犁就可以下地了。

　　育苗用的水田往往在年后早早就会犁好了，要把田里的泥犁得很稀，脚踩下去没有脚印才可以。然后就用竹片编成的粗簸箕，拿着勾耙到牛圈里勾上十几二十挑牛粪和稻草混成的农家肥，倒在水田里，然后用勾耙勾成一小块一小块再用脚踩陷进泥里，整块田都是粪水，黑湫湫的。育苗的水田水深不能太深，否则苗子会被淹死，在快要下苗的时候要把水放干，只留下一两指深。田里的泥一定要赶得很平，不能这里高那里低，那样水也不会一样深。铺好农家肥之后放完水，就会用赶谷子用的木耙子把泥水赶平，然后要由眼力好的庄稼人用脚踩分巷，一巷宽有两三步宽，方便苗子长后喷洒农药。

　　育苗的田做好了之后就要开始育苗了，先是在分好巷的水田插上竹片或是弯起来的木条，接着在巷子里撒上赶场买来的杂交稻种，盖上薄膜，再用泥巴把薄膜压实就算是为稻种安新家了。接下来的十几天里要细心的照料，每天早晚各看一次，白天热了打开薄膜的两头通风，傍晚冷了又把两头盖上，防止热死或冻伤，直到长成小指头那么长时有了抵抗力才把薄膜揭开，庄稼人才松下第一口气。但这种做法时间长，发芽率较低，不好控制就很少人用，所以又了另一种新的做法。

　　在闲置平地上两个坑，又把两坑中间的土从中间破开，在其中一个坑架上一个铁锅，把锅和土接触的地方要泥封严，再去土灶掏一些草木灰加水拌成灰水，一遍又一遍浇在封严的土上，防止烧火的烟冒出来。又去山上砍几根杉木拨了皮，该用凿子开洞就开洞，该留榫的就留榫，把洞和榫连接起来就做成了一个长方形的木架子，直接把一头直接架在锅上，再把烟囱引到架子外面。木架子做完了就可以去石缝里掏黑土了，石缝里的黑土是最适合育苗的土，常年都被虫子蚯蚓钻来钻去很蓬松。把黑土挖回家后又得把去年用坏的木盘子修好，把黑土倒在盘子里摊开，赶走土里的废渣子和小石子，铺成小指那么厚，接着把提前浸泡两三天已经有白眼的稻种铺洒在黑土上面。再把盘子装到木架子上，但会有那么两三盘是去年留下的糯米种子，不是杂交稻种。接着在木架子外面盖上一层封闭的薄膜，又在里面挂上温度计，停上一夜之后就开始往铁锅里加水烧火了。

　　烧火之后薄膜内层就被水蒸气装得雾蒙蒙了，里面的温度比较高，铁锅上面的那一盘是个空盘，妈妈为了不浪费那个盘子占的地方，就滚了几个泥巴团子往里面塞上南瓜和苦瓜种子放在盘子里等待发芽。除了白天很热的时候之外火是不能断的，就算晚上也得爬起来烧火，除了烧火，还需要看着温度计的温度适当喷水。这样的精心照料需要五六天的时间，等到李子花开始落下时它就长有两寸高了。架子一共有五六层中间三四层的位置长势是最好的，有时候爸爸也会帮别的稻种少的人家顺便一起蒸烤苗子，把中间的那三四层的位置留给别人，别人看到自己的苗子被照料得这么好，就会在别人面前称赞爸爸高超的技术。

　　苗子在木架里长到两寸左右时就要搬新家了，连同盘子一起抬到准备好的水田里去插苗。苗子多一些的自己就忙不过来了，得去赶场买点鱼肉和花生瓜子糖果之类的东西回家，把花生瓜子和糖果拌在一起，然后分开装成一小袋。自家的孩子在学校的时候还没下课，就在课堂上趁老师面向黑板写字时邀上了一群同学周末去他家帮忙插秧苗。等到了周末的时候别家的孩子们就来了，来的时候早饭还没熟，就先把事先分装好的糖果袋子分发给了孩子们，以免坐着没事。也有一些偷奸耍滑的孩子，拿了糖果之后连饭都不等就走了，之后就免不了其他孩子们的笑话。孩子们力气小搬不动盘子，所以还叫上几个大人，不过孩子们也没有空手，大一点的两个人抬一盘，小的孩子就拿着插秧坐的小板凳。小板凳全是自己从家里拿来的，因为都是自家做的，个人的习惯不一样，拿来有一只脚的，两只脚的，还有三只脚的。但也有没拿的孩子，可要在田里弯一天，到了晚上腰可挺不起来了，当大人们发觉有小孩没带板凳的时候，就会把自己的板凳让给那孩子坐。

　　下了田就热闹了，端盘子的端盘子，没盘子的就用洋瓷盆装，放在身后的泥上，孩子们有说有笑的，大人们边忙活着还会跟孩子们讲个故事，猜个谜语，甚至有的大人还哼起了苗歌。插秧苗，都是倒着走的，所以谁要是慢了就会看得清清楚楚，就免不了被别人开玩笑说谁慢回去得洗碗之类的，可是慢的人也不笨，还说“我可是在你们前面呢”。忙活一天之后，一大块田就被秧苗插满了，一眼望去，有许许多多的小洞，像是被鸡啄了似的。除了这种做法还有一种懒汉常做的，就是在旱地上育好苗子后挖下来装在盆里，直接撒在土面上，只要两三天晴天，它就会扎根了，可要是遇上了大暴雨，秧苗就会漂在水面上了。

　　有了稻谷苗只是解决了饭的问题，还要为下饭菜忙碌。在仡侨的苗族村寨里，最重要的一味调料就是辣椒，也是菜少的季节里最好的下饭菜，培育辣椒苗也就显得十分重要了。辣椒种子都是上一年留下的，早在还没有成熟的时候就已经被选定用来做下一年的种子了，到了要下苗的前几天，就把它取出来。做辣椒苗的辣椒比一般的辣椒长得都要长，存放的干辣椒都是拧在一条稻草绳上的，要一个个把它们拔到盆里，才能取到辣椒里面的种子。在拿辣椒之前，妈妈就削好了一张锋利如刀的小竹片，取出辣椒直接用小竹片把辣椒划开一道口子，然后把种子刮到盆里。刮辣椒的手会很辣，手就算洗干净了也不能碰到眼睛，不然晚上就辣得睡不着觉了，就算没有配到眼睛，睡觉时也会火辣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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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苕种的旁边挖出一垄地，宽度跟种苕的也差不多，把土面全部浇上厕所里的猪粪，一定要把土浇透，然后撒上辣椒种子。辣椒种的上面还要覆盖一层薄土，不能用锄头挖，只能用手撒，撒完土之后就在垄边支起拱形的棒子，用来支撑薄膜，盖了薄膜后在薄膜的周围埋上土，就能给里面保温了。

　　最需要的育苗的三种作物就是稻谷、苕跟辣椒，苞谷是属于第四种，是下地种的最晚的，但收获却是这四种庄稼里最早的。种苞谷的地大多数是上一年种的油菜地，油菜一收割完就可以在地里育苞谷种了。苞谷种是最麻烦的，先是在地里挖松一块土，挑几挑猪粪把土淋透，光着脚在土里反复踩，直到土变成泥。用手直接抓着粪泥滚成拳头大小的泥团，用食指戳一个眼，把从三宝乡买回来沾有红色素的苞谷放入土眼里。因为那泥巴又脏又臭，爸爸和妈妈很少让我帮忙滚泥团，都是他们把泥团滚好了之后整齐排列着，让我拿苞谷种去点，点完后在上面撒一层干土，最后再用树枝伸进粪桶里取出来弹一些粪到泥团上。反复滚几天泥团子就够种所有的苞谷地了，然后像支辣椒薄膜那样支起白色的薄膜，但是插棒子的时候要注意棒子离泥团远一点，不然苞谷长高了之后就顶到薄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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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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