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家寨,尤其是老屋所在的沙子地,只有散落的两三户人家,加上石家寨林子洞的那四五户人家也就七八户人家。在没有踏入校门之前,除了家人,能成为朋友的就是两个爱惹我哭的堂兄弟了,他俩往往不用几句话就能把弄哭。爱哭的我可能是怕见生人,在老屋也没有玩伴,我哥比我大三岁,当我还在家里玩耍的时候他已经在学校里听课了,我都是待在妈妈或者爸爸身边让他们护着。
那俩个爱惹我哭的堂兄弟是住在离七星坡最近的一个寨子——大院子,虽然大院子叫大院子,但户数却没有小院子多。大院子是直接坐落在七星坡脚下的,屋后就依靠着七星坡,一共也只有二十几户人家。那俩堂兄弟的父亲我也叫大伯,在那时我总是不知道哪个是我的亲大伯,因为大伯在我还没出生之前就已经外出谋生了,并且在湖北安了家,平日里所提到的大伯都是那个住在仡侨里的大伯。
大伯一共有6个子女,我所说的那两个堂兄弟一个跟我同龄,另一个小我一岁,子女多了,大院子人家也多,孩子们谁都不怕,一个比一个顽皮。在吃饭的时候夹菜都是抢着的,每当有肉的时候,个个都用筷子把肉盘里翻个遍,把那瘦肉夹光,要是在平时,大人也不会在意。可家家都不富裕,饭桌上能摆上一盘肉,定是家里来了位贵客,自然而然,要是那样做就很难堪了,但有贵客的时候,孩子们也会收敛一些。要是哪个还像平时那样乱翻盘子,大伯可就要家法伺候了,会立马站起来,抬起手把放在熏肉架上已经熏干了的竹条抽出来,抽打在那个忘了家法的孩子身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但谁被打了也只会咬咬牙,端着碗到一边吃去了,可却把客人吓坏了,心疼孩子也就筷子都不往那盘子里伸。
那俩堂兄弟第一次把我惹哭的场景,我至今还记忆犹新,那是一个阴天,爸爸和大伯他们在七星坡山脚准备把一根一抱都抱不满的青冈树砍下烧炭,就把我丢在温洞旁边和他俩还有他们姑爷家的小女儿一起玩。可我却怕他们只好傻站着,他们见我不好玩,于是就商量好了把我弄哭,把别人弄哭是每一个顽皮孩子的趣事,他俩也就不例外。他俩和齐声来念着那句逗孩子用的童谣:“哭,哭,生个小镰刀;笑,笑,生个小锯子。”结果我就哇哇大哭了,他俩和那小女孩就大笑了起来,就连正在忙活的大人们都在一旁偷笑着,我爱哭的形象也就由此生成了。
砍完树又回到大伯家,大伯虽然不是石家寨的,但是他的父亲跟我父亲的父亲也一样去世得早,也只有一个母亲,她跟我的奶奶是姐妹,我管她也叫奶奶,但是从小到大觉得她比亲奶奶还亲。当她得知我被两个堂兄弟惹哭的时候,就走到我跟前小声的问我今天是不是被哥哥欺负了,就算我没吱声她也会把两个堂兄弟大数落一顿。有一次妈妈有事将我托给她带,我犯困之后她把我抱到那张由两根竹子挂的黑色蚊帐的床上睡着,当我醒来的时候,妈妈已经来接我回家了。可回到家后,我就跟妈妈说老屋不是我的家,我家是在搁睡寨奶奶家的,妈妈立马就笑了出来,哪有什么搁睡寨啊,其实那是我大院子说成了搁睡寨,从那以后的好几年,我都习惯把大院称为搁睡寨。
搁睡寨的奶奶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大伯,还有一个是满满,大伯住的房子应该是后来修建的,只有满满家是老宅。老宅很简陋,只有三间房,每面墙的木板都是透风的,只是随便的将木板钉牢,没有经过刨子刨过,只在墙上贴了一些报纸或是旧书挡风,有一面墙还是以前的老土墙。在房后有一片小竹林,竹子都生的很大,尤其是长在河沟的那几根,有碗口那么大。在竹林的最后面,有一道坎,烧炭用的炭窑就是挖在那里的,每当把青冈树砍回来的时候都是搬到那里。
青冈树的质地坚硬,但是生长极慢,那种一抱都抱不满的至少长了有上百年,为了木炭能卖上好的价钱,爸爸跟伯伯他们已经砍下好几棵这么大的青冈了。每一棵都不是自家山上的,都是买别的山头上长的,卖家也是看着无用也就卖了,能换上一点钱贴补家用总是好的。大树砍倒之后就要先锯成小节,一个人只能扛得动一米长而已,可锯下来就很费功夫了,先是把小枝用修掉,然后稍大一些的枝条就用短锯锯掉,短锯锯不了的,就得用那把立着比人还高的拉锯了。拉锯是要两个人一起才能拉,配合的速度也要相当默契,不然拉快了会脱锯,慢了又夹锯,只有不紧不慢,才能顺利的把拉锯拉好,就算配合得好,拉上一段木头也得费上半天功夫。等到把那些大段的木头搬回去时,烧炭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了,就等着把那几段上等的木头进窑了。
在木头进窑之前,要在窑洞底下铺一层拐杖大小的木枝,以免炭木直接跟土面接触,影响了炭的质量。入窑的炭木都说立着放在主窑的,主窑旁边是一个烧坑,烧坑和主窑接触的位置都会放上几段松木,防止烧火的时候火直接烧熔了青冈。炭木安置完毕之后就是封窑门了,先是用泥巴和土砖砌上一层,在土砖的外层浇上加水拌好的草木灰,烧炭的准备工作就算完成了。准备工作完成之后不会马上烧火,往往都会让炭木在温热的窑洞里待上一晚上蒸发掉部分水份,第二天才开始在烧坑烧火。
烧火的工作是漫长的,要烧上四五天才能完成,在这期间,爸爸他们都会轮流值班烧火,直到烧制完成。在烧制期间,还得查看窑门是否冒烟,要是冒了烟还得拌上草木灰浇上,其次就是观察烟囱了。起初窑洞里的水份重,烟囱冒的是很浓的白雾,随着水分的减少,白雾会变成青烟,接着青烟也变得很淡,烧制的工作也就接近尾声了。爸爸他们会根据自己的经验,用手去触摸烟囱,或者是在烟囱放上一块砖头,观察上面的水气,判断出停火的最佳时间。停了火之后就会把烟囱和烧坑都堵上,闷上一两天,这两天是最难等的,是对自己烧炭技术的考验结果,要是把握错了时机,开出来的窑洞可能大多还是木头,就又得返上一次工,就什么都得重来了。
窑洞闷上了两天之后,先是把烟囱打开,看看烟囱冒的是热气还是冷气,要是还冒热气,你就把窑门打开了,看到的只有火种而不是炭。确定了烟囱的气冷之后就开心的打开窑门了,期待着一窑的好炭,要是打开见了还是木头,那他们几个烧窑的师傅们可就心凉了,定会两三天饭都吃不香,只想着是哪里出了差错。但往往爸爸他们那娴熟的烧炭手艺,也没有什么大的差错,顶多也就有几根炭头夹木而已,大的话放在下一次烧,小的话就自己火烤了。出了炭,就是爸爸和伯伯们最开心的时候了,一窑炭有三四个人合作烧成,出了炭就开始把磅秤拿去过称了。过了称之后会根据炭的质量和重量均分,虽说是均分,但也并非是一样多的,都会相互让着,生怕对方缺斤少两,窑主也自然是要多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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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斤的木头才能烧成一斤炭,一窑炭下来也就几百来斤,分了之后一个人也就只有一两百斤。炭烧了之后不是自家烤的,自家烤的除了柴火也就是只有一些散落的炭渣和铺在底面的那层木枝,其他的都是拿到三宝乡去卖。往往卖炭都是冬天,只有冬天冷了炭才能卖的出去,从仡侨到三宝乡有十几里路,要是扛着一两百斤的炭到三宝乡,到了街上衣服总是湿透的。但仡侨里还有两户人家各有一部沙土车,逢上赶场的时候是用来拉客用的,从仡侨到三宝乡的车费是每人一块钱,拉上了炭就多占了些位置,除了人的费用还要多付一块钱的货费。车上赶场的人都是扎得满满的,晕车的人得要靠边抓着车筐,在里面的就只好一个抓着一个的肩膀了,路上随着车的颠簸,车上的人也是倒过来倒过去。车上的说话声也是嘈杂的,要是从车上掉了东西下来,你得大声吼让站在前面的人听到,然后前面的人敲响车门开车的师傅才把车停下。坐在车顶上的人我觉得是最威风的,除了不会晕车,还能欣赏一路上的美景,但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除了你要抓牢车上的架子之外还得时刻注意前面的情况,路上的路边的有许多大树,要是稍有不注意就被打到或是刮到,在它还没到之前就得弯下腰匍匐在车顶上,用手挡在前面把那枝条拉走。
下了车,就要把炭扛到街上去卖了,到了常常卖炭的地方,都已经是堆满了炭的,来买炭的人也是瞅遍了整个炭市问清价钱和查看炭的质量才决定把谁的买下。质量上乘的炭贵些,往往都是卖给商户的给顾客烤的,相对次些的炭就是卖给街上生活的人取暖用了。卖炭的农户们有的会带山一个烂盆子在盆里烧火取暖,没带的就只好拿上一块碎炭跟别人搭个伙一起烤火,一直烤到炭卖出去。上乘的炭能买到一块钱一斤,差的就只能卖到八毛,但买家不会立马出钱,往往都是跟你讨价还价一番才能达成交易。这样的交易从早上天亮一直持续到下午的四五点,没卖掉的炭才会扛回家,但十几里路的路程爸爸往往不会扛回来,就扛去一家一家的问谁需要卖炭,或是卖给那些炸油香粑粑的老太。要是顺利早早的卖完,集市还没散去,就会去菜市场买点好菜,然后到水果摊称十来斤橘子回家,一天的忙碌就算是结束了。
(文/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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