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时闭了闭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他象征性地反手在林深脖颈上轻轻一划，一溜殷红的血珠顺着刀刃划过的痕迹冒了出来，一滴一滴流下来，染红了鹿时的手，殷红的血和他雪白的手背一衬，分外鲜明醒目。
鹿时将匕首一抽，刀刃轻巧地弹了回来，被他随手扔到了衣兜里面。从林深的角度来看，鹿时侧脸雪白，黑长的睫毛微垂，挡住了发青的眼睑，冰冷灰白的唇瓣微微翁动，声音低哑得几不可闻：“再多话试试，杀不了你，放点血还是可以的。”
温热的血顺着林深的脖颈缓缓流下，猩红的血色顺着他挺拔凸出的锁骨一路蜿蜒到衣襟里面。可他却好似完全没感觉到一般，丝毫没有生气，甚至连抬手处理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拧眉抱怨道：“不是，咱们都成合作伙伴了，你推倒一下我很难么？我长得又不是很抱歉，你占我个便宜能怎样……”
鹿时在旁边听得眼角微微抽动，恨不得抬手给他一肘。如果不是他的身体实在是过于虚弱，他早就把林深大卸八块扔进湖里喂鱼了：“闭嘴。”他把匕首横在林深脖颈上，不是担心林深会突然暴起反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毕竟鹿时的身体现在太过于虚弱，错位的手骨刚刚才被拧回正确的位置，加上心理暗示强烈的余波和副作用，不要说杀人了，他现在连切个苹果都费劲。把匕首横在林深的脖子上，纯粹是因为林深一路上都在撩骚，那张嘴从上车到现在就一直没停过。鹿时轻轻歪过头，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整个人斜靠在真皮座椅上，乌黑的眉梢微微撩起，隐秘地打量旁边正在握着方向盘还不停小声嘀咕的男人。
鹿时凝视着林深俊美的脸，突然没来由地感到好笑。事实上，在一个小时以前，林深完全可以在鹿时选择了他这一边，而颜夜那一方又已经离开的时候把鹿时控制起来，然后把他带回军部，扔进疗养院里二十四小时无间隙监控起来的。
可他没有。
他含着笑主动走向了鹿时，用那双枪茧无数的手把鹿时小心翼翼地拥进了怀里，毫无防备又顺理成章地让鹿时“挟持”了他，并且现在还打算把自己这个易燃易爆炸的家伙藏起来。
鹿时苍白的唇角看不出任何情绪地冷冷一扯。
这个人只是在对待那个以前的自己而已，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替代品而已 。可原来的那个自己已经死了，现在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自己——冷血，厌恶束缚和一切感情的温度。
而林深作为一名军部系统内的高级军官，看清了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副模样之后，无论从前对他抱着怎样的喜爱，那些感情迟早都会烟消云散的吧，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而他自己本身，也不需要这种感情。
降霜了。冷冽的风带着干涩卷起没有温度的白霜，刺骨地砸进了车里。
鹿时的唇瓣苍白，俊美的脸上丝毫温度也没有。他转过脸去，关上了车窗，深色的挡风玻璃模糊地倒映出他抬手疲倦地揉着乌黑眉梢的模样。
林深之前从余光里一直瞥到鹿时眼尾半抬，无声地打量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现在看到鹿时转过头去，林深当即唇角一勾，单手握着方向盘，深邃的双眸带出了微不可察的笑意：“看了我这么久，又突然不看了？啧，你这人怎么这样。”
他很久没听到鹿时说话。也许是因为鹿时太累，也许是因为根本不屑于理他，从鹿时现在这个状态来看，显然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林深沉默下来，开了暖风，接着把手刹一拉，在道边停了车。鹿时给他留下的那道伤口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处理还是很有必要的。他利落地从后座提溜出了医药箱，揭开箱盖，翻出了几块透明胶布和一卷很久不用的绷带，除此之外还有半瓶不知道过没过期的止痛药药粉。
林深把那卷绷带扯了小半圈，呲啦一声扯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半圈住深色的瓶盖，拧开那瓶止痛药，往绷带上胡乱撒了一把，随意地缠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然后才用胶布固定稳。随后一把抓起所有医疗用品，胡乱把东西塞回了医药箱里，也不管是不是放整齐了，就朝后座随便一扔。
林深转身看向副驾驶，刚想说点什么，却在看到鹿时的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鹿时那双撩人的桃花眼已经阖上了，呼吸清浅细微，黑色柔软的额发垂下来，长得遮住了一小段眉梢。他闭着眼的模样，给人一种格外乖巧温润的错觉，黑长细密的眼睫微颤，像是整个人都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清醒时随时能把人刺得鲜血淋漓的锋芒。
林深屏住呼吸，情不自禁地往鹿时那边轻轻挨过去。他抬起骨节分明的左手，并没有直接碰上鹿时漆黑如墨的眉梢，修长有力的手指只是隔着一段小得几乎没有，但又没真正碰到鹿时的距离隔空摩挲着。像是对待一件一摸就有可能破碎的珍宝，轻轻一碰就要把珍宝吓跑了似的。
虽然没有真正摸到鹿时的眉梢，但林深几乎能想象到那是一种怎样的触感——柔顺温热，拨弄那细长的眉梢的时候略微有些扎人，但又是软的，软得不带任何棱角锋芒的。林深很想用力抱住现在这个用无数坚硬的茧把自己包裹起来的鹿时，伸手摸摸他柔软的黑色头发，低头嗅着他身上清甜的薄荷味。哪怕什么都不说，就这样也很好。
林深垂眸，在心底低声道，那样至少可以让你知道，无论怎么样，我一直都会陪在你身旁。
你永远不用担心会一个人走向孤独的黑色深渊，担心会下沉，担心看不清任何光芒，担心身后一无所依，只能置身在黑暗和冰冷的深渊之中，离温暖和光线越来越远。
就算你最后真的跌进了深渊，变成了恶龙，回不到地面上来了，那也没关系，还有我。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无论怎样也会把你托上来。
外边的天已经黑了，深色的挡风玻璃被白霜涂抹成一片空白，盖住了外面的无边夜色。窗外偶尔有几辆车经过，按喇叭的声响都被隔音玻璃挡在了外边，连暖空调的声音都能听到。
林深迟疑了许久，担心拥抱会打搅到鹿时的睡眠，最终还是没有抱住他，只是很轻很轻地将自己冰冷的唇瓣贴上了鹿时漆黑如墨的眉间。那个吻无限于趋近于没有，但唇瓣上传来的温度却温热无比，提醒着林深这个吻真真切切地存在过。
林深的手半撑在座椅一旁，微微抬起下巴，深邃黑沉的双眸里全是眼前人的影子。
他想，鹿时，不管怎么样，我一直在。我一直都会陪在你身边。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都不用担心有一天自己会被所有人抛下。
但也请你不要嫌我麻烦，嫌我碍事，偶尔能信任一下我。
对于我来说，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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