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选择，那我希望从未来过这世界。——陶馨悦
大家都说世界很美、很善良、很多味……。可是，在她眼中，世界只有灰白色。
盼不到头，看不到尾，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可以随时消失，像梦一样地轻易散去。
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但这并不影响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自出生以来，母亲便因生不出儿子被父亲嫌弃，奶奶冷眼相待。
那时候的农村呐，老人很喜欢男孩，要是儿媳生出的是女儿，很可能会被送走或者扔掉。
而陶欣悦则是相对幸运的那个，身为家中的第六个女儿，母亲的努力留下了她。
只是从那以后，母亲便失去了怀孕的能力，一度被父亲打得几乎残废……
世界上的很多事说不清，就像她的家一样。明明该是五个人的幸福小窝，却偏偏因为没有男孩的缘故，弄得支离破碎，苦不堪言。
父亲胆小怕事，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母亲一个人独自撑起了一个五口人的小家。
一路走来，多年的风风雨雨，说不辛苦都是假的。但胜在她乐观，就算明知自己不幸，也要笑对生活。
小时候，馨悦总喜欢一边摸着手上因父亲醉酒而留下的疤痕，一边盯着母亲眉眼处皱起的新伤，仿佛在观赏一件艺术品那般，她看得很是仔细。
虽然不幸，但母亲努力撑起的笑纹却很真实。那时，她还不懂，有些人一但被生活枷锁套上了，就再也逃脱不了。
她的两个连小学都没上完，就被父亲骂回家了。他总是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作甚，又不能当饭吃，还不如回家干活。”
一晃眼，大姐就年满十六岁了。他听村里外出打工回来的人说，在大姐这个年纪，可以出去赚钱了。于是，隔日大姐便背上行囊离开了家。
那时，母亲的眼眶虽红，但还是笑着心酸地交代大姐在外面注意安全，乘着父亲不注意，偷偷往她手心放东西。二姐虽然不说话，但还是沉默着把自己珍藏的新衣服一把塞到她怀里……
多珍贵的回忆啊！只是可惜大姐出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硬生生把母亲等待的一颗心变成了石头。
那年年末，馨悦曾躲在窗户外面听着父母争吵。一向逆来顺受的母亲突然变得很强势，一直苦苦挣扎着想知道大姐的消息。
可惜，父亲没告诉她，只是冷冰冰地甩下几个字独自离开。
那一夜，馨悦缩在二姐的怀里，想着母亲绝望的表情，很是疑惑。
既然那么不合适，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
那时，她不懂只要还有牵挂，人都不可以离开得利落干净。
又过了两年，二姐快满十六岁了，馨悦变每天都很紧张。
她虽然讨厌酒鬼父亲，但还是担心二姐也会像大姐一样，出趟远门就没了。所以，她时常逼着自己去面对喝醉的父亲，以满身伤痕换取一点儿消息。
只是，有些事来得比她想象中的更快，没过几天，就有人来家里说亲了。
而那时，她正在上六年级……，毫无知情地读着课本，自认为努力就可以改变命运。
隔天放假回家，母亲从怀里掏出许多糖果，笑着递给她。那时二姐并未在一旁，她突然就慌了，冲进屋里里外翻了个遍，还是没能把她的二姐找到。
看着母亲手上那刺眼的糖果，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颓废地跌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似乎还是把二姐弄丢了……
那时，她不懂出嫁还是可以回家的，她只觉得自已一人无助极了。
上了初中之后，她依旧被父亲退了学，说什么得回家干农活。那时，母亲的身体便不大好了，神情经常模糊，素日里时常失忆，好几次都没叫出她的名字。
为了给母亲治病，最终她还是选择瞒着父亲外出打工，一个人背上行囊背井离乡。
外面的世界对一个没有学历的孩子从来无善意可言。尽管馨悦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但她还是在刚入社会的前两年吃尽了苦头。
记得那时她误入一个类似传销的组织，每个月工资低不说，还整天被压榨体力，想反抗却被上一级压制着不得动弹，活得狼狈而心酸。
她曾考虑过逃离，但那伙人看得太紧，压根没机会。幸好，后面妙兰出现了，带她逃离了那个组织。
有时回想起那段时光，馨悦和妙兰还会毫无形象地坐在台阶上大笑。是呐，那段时光虽然很刺激，但也很值得怀念。
“馨悦，你说如果我们两没有逃脱那个组织，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儿么？”妙兰提着一瓶啤酒搭坐在长长的学院台阶前，笑得没心没肺。
这个样儿有什么不好呢？
虽然在别人眼中是异类，但至少自己过得好，不是么？
低头看着身上妖娆艳丽的服装，她自嘲地笑了。就算村里边的人再怎么说，她还是陶欣悦，那个从前的少女。
只是有些东西变了，就再也回不去，就如她那被匆忙嫁了的二姐和不知所踪的大姐，一切似乎永远都回不到从前了。
她细长的手指接过妙兰递过来的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雾顺着她的面容渐渐散开，缠绕成朦胧的雾气，像面纱一般笼罩着她有些艳丽的容颜。
一旁不经意扫到这一幕的妙兰笑开了，指着身后的学校慎重地说“如果你还在这学校读书，肯定是个校花。”
“去你妹的……。”
馨悦恶狠狠地把手中的烟头仍向妙兰，笑着追打了过去。
可惜，很多事情没有如果。就像妙兰辍学成为小太妹之后，阴差阳错地救出她一样，似乎所有事情都在重演，包括她们成为酒吧的陪酒女，被众人唾弃……。
现在她满二十岁了，却只能看着人来人往的大学校园干瞪眼。可惜么，不；可笑么，也不；可怜么，也不。
从母亲生下她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了不会幸福，如今不过是虚度光阴罢了。
不过还好，身边还有一个与她一样不幸的妙兰，初中毕业后被丢弃的妙兰，从组织中救她出来的妙兰，和她一起流浪的妙兰……。
多幸运呐！
近些年来，母亲的精神时好时坏，经常睡着。有时醒着，就总爱念叨“大妞、二妞、三妞……，你们藏好了么，母亲来咯！”
馨悦知道，她一定又做梦了。她从前有一个梦，能让女儿们全都坐在一个屋子里谈话、捉迷藏。可惜还没完成，人就垮了。
看着一旁愤怒着吧嗒抽烟的父亲，馨悦沉默了。就算他不认自己，但她还是会回来，只为多看看母亲。
虽然村里人很嫌弃她，但她还是打听到了二姐的境况。自从嫁给一个三四十岁的老光棍之后，她就渐渐地放弃了抵抗，做起了农村妇女。但很少回家，应该还是怨恨着急把她卖了换酒钱的父亲吧！
母亲很软弱，她是知道的，但这些年，她也会偶尔托人去寻找了无音讯的大姐，只是关于大姐的一切，似乎从来不存在。
或许，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好。馨悦不想去扰乱她的生活，自己的身份对于大家来说是一个可耻得象征，那么还是不要打扰她好了，知道她过得好就行了。
原本馨悦打算在家呆一个星期之后，和妙兰换个地方卖酒。因为现在的酒吧生意似乎不太好，发给她们的工资也很少。
只是她没想到，这次回家之后，再也见不到外面的世界了。
喝酒成性的父亲把她卖了。
当再次睁眼时，她绝望地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绑在了一间破旧的屋子里，像极了一只困兽。
只是她从来都不是兽，当被饿了几天之后，木门被推开，那双肮脏的手摸在她身上时，她什么都做不了。只有不停地哀求，不停地哀求……。
谁说绝望至极就不会流泪。馨悦只觉得，再绝望，泪依旧回流，只是其中酸涩难言。
男人办完事后，摸了摸脖颈处的血痕，朝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馨悦吐了口水“妈的，臭婊子，老子买你还亏了……。”
自那以后，封闭的山村里多了一个年轻漂亮的村妇，村里男的都喜欢盯着她看，只是她不说话，只是沉默着。
只是每次被买他那个男的看到，都少不了一顿收拾。因此她的身上也随时带着伤，让一旁窥到真相的农妇摇头叹气，最后只能无奈离开。
逃离……，似乎很遥远。馨悦摸着肚中跳动的生命，第一次有了轻生的想法。如果，不在世上了，会不会好些。
第二天下午，洗衣服的农妇在村里的小溪边发现了一具泡得发白的尸体，连面容都涨了起来。
隐在人群中的男人随意瞟了一眼，晦气地朝尸体吐了口唾沫，提着锄头离开了。
过了好几天，尸体发臭了仍然没人领，村长带着人把尸体扔在了荒僻的山上，匆匆了结了这件事。
在丹凤村这种封闭的地方，没人会管得到，就算死了人，也不会有人悲伤，一切似乎就这样过去。
妙兰在找不到馨悦之后的一个月内，她敏感地发现了事情的源头。可惜再次回到馨悦的家，只看到熊一片废墟，村里人都说，她家失了火，一个人都没出来。
妙兰握着手心的幸运叶子，颓废地顺着墙边瘫了下去，眼中一片虚无。
幸运叶子是馨悦回家之前送给她的，说是留作纪念，可是谁料得到，就这样永别了……
（文/慕郁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