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气沉沉的课堂上，严厉的老班横眉竖眼，一板一眼地朗诵着索然无味的古文。讲台下强打起精神的学生们心中暗暗祈祷，期盼放学铃能立刻打响，好快速冲回家赶上准点偶像剧的播出。
杏子如同嚼蜡般的咀嚼着这些陌生梗喉的字，似机械一样，麻木的挥动着笔杆。后桌的两个女生在偷偷“咬耳朵，可惜嗓门太大，哪怕杏子不想听，她们尖锐的声音也不受控制的传入她的耳中。
“真是的，天天补这么多课，副科全部换成了语数英，卷子成打成打的做，还被迫要上早晚自习，学校太没人性了，完全就没考虑过我们学生的感受。”
“就是呀，作业也贼多，写到大半夜都完不成，一点自由的时间都没有。”
“真羡慕鸟儿，可以无拘无束的飞翔，也不用在乎考试成绩什么的…”
鸟儿？鸟儿自由吗？杏子的视线从课本中挪开，她透过窗户望向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那么透彻，美丽。几只候鸟掠过，矫健的身姿划下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后越飞越远，直到消失。
羡慕鸟儿什么的，就算羡慕，又能如何呢？杏子收回视线，继续咀嚼她的文字，她的知识。
“叮铃铃、叮铃铃…”久违的铃声响起，肃静的气氛由一声不怕死的“解放了！”打破，众人喜笑颜开的迅速收拾完东西，趁老班反应过来前匆匆离去。
杏子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许好笑。她悠哉的收拾完书包，将它背在瘦小的肩上，走到门口，对老班鞠了个躬：“老师辛苦了。”
在老班感动的眼眶通红就要哭出眼泪开始大肆赞美杏子时，杏子却背过身，收起那抹暖人的笑意，留下了一个冷漠的背影。
在她看来，那只是一个学生对老师做的一件很正常的事。期末考试将即，老师给予学生压力过大也是迫不得已，她不是无理之人，不会把气撒在老师身上。学与不学，是别人怎么逼都无法左右的事，杏子深知，不过是在前途与享乐之间做出一个选项罢了。
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菜香扑鼻而来。
“回来了。”杏子妈笑容满面的走出屋子，摘下因长年累月熏陶而变得油腻脏乱的围裙，摆好桌子椅子在院子里，“快去洗手，一会就开饭了，有你最爱的醋溜土豆丝。”
杏子“嗯”了一声，心事重重的将书包放进屋子，坐在小木椅上。杏子妈为杏子盛好饭，正想问问她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却看见女儿一脸的若有所思。
“怎么了，闺女？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妈？”
杏子愣了下，摇摇头，半晌，她有些底气不足的看着自家妈妈：“那个…妈…我，我想要、要一只鸟！”
杏子妈瞪圆了那双大眼睛，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一脸怒气的看着杏子：“鸟？你想要鸟，要鸟有什么用？现在正是考试前的最后两个星期，学业当紧，你还不务正业，想养这养那，家里可没有多余的钱给你养什么鸟。”
杏子眼泪汪汪，委屈的大吼：“我学，我学，我不养了。”她跑进屋子，将头埋进被子里，闷声大哭。她不就想养个鸟，至于那样骂她嘛？学业，学业，天天都是学习，她已经够努力了，还能怎么办。家里穷苦，爸出去打工，她们母女俩挤在这个小破房子里，靠着每月寄回来那点钱生活，衣食住行处处不如他人。她努力学习，为的就是给辛苦抚养她的爸妈争光，可是到头来，不过想养个鸟，就被毫不留情的训斥一通，杏子觉得特别委屈，特别难受。
被子里实在是闷热，杏子哭了一会儿，忍受不住了，掀开被子，一抽一抽地走出屋子。院子里，杏子妈正在吃饭，杏子看着妈妈驼着背，一口一口的喝着稀粥的样子，莫名的有些心疼。妈妈当年那一头乌黑的发早已半鬓斑白，美丽的脸庞也已布满皱纹。如今仅剩下一双大眼还算明亮美丽，极力地印证着她曾经有过的青春年华。
“妈，对不起。”
杏子妈回过头，眼眶有些红红的：“傻孩子，是妈的错，妈说话重了。”她朝杏子招招手，“快过来，饭菜都凉了，赶紧吃饭吧。”
“嗯。”
时间一天天过去，明天就是期末考了，学校也使出最后杀手锏，留了足足十六张卷子作为家庭作业，哪怕是学习优等生的杏子也愁眉苦脸的哀叹：“怕是要写到半夜三更了。”
她将书包拎在手机，乏力地推开门：“妈，我——”
“啾啾、啾啾…”鸟鸣？
杏子惊喜的冲进屋子，她没有听错，摆放在她桌子上的确实是一只装着鸟的笼子，杏子妈走进屋：“真是的，回来了手也不洗书包也不放，马上开饭了，快去洗脸洗手。”
“谢谢你，好妈妈！”杏子一把抱住妈妈的腰。杏子妈笑了笑，揉了揉眼睛。
晚饭后，杏子连作业都忘了，一眨不眨的盯着小鸟，心中满是喜爱。
这只小鸟比她见过的燕子麻雀都好看，一身深蓝色的羽毛闪闪发亮，仿佛刚被雨水洗过一般，虽是灰色的胸脯却整洁干净，一尘不染，栗色的眼睛炯炯有神，明亮可爱，怎么看怎么喜欢。
杏子给它取名叫“蓝天”。
漫漫长夜后，考试紧张的开始了。杏子因为有了蓝天的出现，这么些天来第一次彻底放松，答题答的毫不费力，轻轻松松的考完了试。
随着期末考试的结束，暑假也要正式开始了。除了下个星期要去学校取一趟成绩单，杏子算是彻底解放了。
而童心重返的杏子，嘴里每天念叨的都是蓝天。
“蓝天，你喜欢吃大米饭还面条啊？”
“蓝天，别的小鸟都会说话，你会不会啊？”
“蓝天，你喜欢杏子吗？”
每次杏子妈听不下去时，总会一脸嫌弃的对杏子说：“瞧瞧你那傻样，它听得懂你说话吗？”
杏子总是撇撇嘴反驳：“听得懂。”
可尽管杏子热情如火，蓝天总是一副斜着头，眼神空洞的样子。杏子以为，蓝天是到了新环境适应不了，可是时间渐渐一天一天的过去，到了第五天的时候，蓝天什么也不肯吃了，只是不断地拍打着鸟笼。一双眼睛向着天空深处探去。
次日清晨，杏子去学校领取成绩单，不出意料的，她是年级第一名。妈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
然而当她踏进家门时，却听到杏子妈伤心的哽咽声：“蓝天死了。”
后来，杏子哭了一夜，把蓝天的尸体埋在了后院。杏子妈苦口婆心劝杏子了许久，又告诉杏子一件了她小时候的事。
“在我10岁时，我最喜爱的，那条日日夜夜陪我的大黄狗死了，我当时哭的撕心裂肺，死活不肯让人埋了它。我固执的认为它只是睡着了，一定不会死的，一家人对我的固执己见很为难，爸甚至还要用暴力制服我。然后，我妈不让他打我，她对我说，‘每一个生命，死后都会去往天堂，天堂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那里有美味的食物，亲切的天使，大黄在那里一定很开心。’我信了，于是大黄被埋了。”
“妈…”
“杏子，还难受吗？”
“难受，可是我不会再哭了，蓝天，一定过得很好。”天堂什么的，杏子当然明白是假的，可是她情愿放下那些课本里所谓的现实，在这一刻，相信妈妈。
暑假里杏子和朋友一起逛街，路过一家卖鸟的店，一个女生眼睛尖，指着一只鸟拉同伴看：“你们瞧，那只蓝色的鸟，可贵了，一只都要千把块呢。”
杏子转过头看，却愣在了原地，她突然甩开了朋友的手，匆匆的朝着家的方向奔跑，到了门口，她停下来大口喘气，过了一会，透过木门的缝隙瞧去，妈正戴着老花镜艰难的淘着米，厚厚的镜片遮挡住了妈那双美丽明亮的眼睛，杏子的泪水，滚滚而下。
她突然想起，与妈吵架后的某天夜里，自己起床去方便，听到妈房间里穿出一阵阵“隆隆咚咚”的缝纫机的声音，然而被困意折磨的她并未在意，又睡了回去。
杏子记得，妈以前是干缝制的，后来爸嫌伤眼睛，就阻止妈继续干下去了。
警惕的杏子妈听到门口有动静，大声的问了一句：“谁呀？”
“我，杏子。”
杏子妈急忙摘掉眼镜塞进兜里，“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呢。”
杏子轻轻推开门：“妈。”
“咋了？”
“谢谢。”杏子抱住妈妈，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肆意横行…
（文/友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