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来电话说父亲病了，大面积脑血栓、脑萎缩，虽然还没有出现最严重的症状，但随时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我当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用我学到的医学知识告诉母亲该怎么医治。放下电话，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任眼泪肆意流淌，父亲怎么会生病呢？我从来没有看到他生过病、吃过药，在我记忆中，他一直是健康的、活跃的、多才多艺的，什么时候开始衰老了、生病了？
父亲的职业是英语教师。
在我童年的时候，国家还处于物质匮乏的时代，大家最重要的生活目标是吃饱穿暖，对于父亲这样有文化、有工作的国家干部，人们是很尊敬的。父亲先是在县城的中学任教，后为了帮母亲照顾祖母和我们姐弟五人，主动到急缺英语教师的乡中学任教，记忆中的父亲没有一刻是闲着的，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伴随了他几十年。乡下的中学是有早晚自习的，父亲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床，骑自行车急急忙忙赶到学校，紧张的课后又匆匆地回家到地里干农活，晚上在煤油灯下帮母亲给我们缝补衣裤鞋袜等，深夜还要把第二天的课备好，有时疲劳到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但第二天必是精神抖擞、衣冠整洁地奔往学校。
几十年如一日父亲都是这么过来的，多年后母亲问他：“教了这么多年书，一直也都是教英语，内容差不多吧，干吗还要每天辛辛苦苦地备课？”父亲说：“虽然课程我都熟记于心，但我还是要看一遍书，确认每节课内容都准确无误，不能出差错，我是老师，要为学生负责的，不能误人子弟。”父亲刚到高中任教时，很多学生和他年纪差不多，父亲和他们不但是师生，还是好朋友。
教书几十年，父亲可谓桃李满天下，从我记事起，每年正月初六，是父亲的学生们到我家拜年的日子，他们来自四面八方，职业也各有不同，教书的、当兵的、政府部门的、经商的等等。直到现在还有和他一般年纪的学生去拜访他，虽然和他一样的老，还是恭敬地尊父亲为老师。印象和记忆中的父亲一直都是精神抖擞，更是家里的顶梁柱，什么时候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的父亲变得丢三落四，记忆力减退，总是唤错我们的名字？
父亲酷爱戏曲，在教书的同时还是县文工团的义务演员。
那时候提倡上山下乡，扎根农村，县里到各村演出豫剧《朝阳沟》，父亲是剧中男主角栓保的饰演者。虽然是义务演出，但是父亲对演戏象教书一样认真，不管观众多少都要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父亲嗓子好，扮相也好，每每赢得一片掌声。我经常跟随父亲去巡回演出，很多老乡认识我，经常听到有人在戏台下说：“看，栓保的闺女”，我就很自豪，喜得心花怒放，好像自己也是明星一般，有时还学唱几句。认识字的时候就开始看父亲订的各种戏曲杂志，不懂的地方还会请教父亲，很多知识和对人生的理解也是那时候得到的。
父亲对戏曲的热爱一生都没有改变，对戏曲大师们的喜爱和追逐更是比年轻人追星还要强烈，他自己的百宝箱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戏曲碟片，经常拿出来欣赏一番。在小弟结婚时，高兴的父亲还在亲朋面前演唱了一段，被母亲作为手机铃声。印象和记忆中的父亲声音高亢清亮，是学校里的文艺骨干，每次的节目他都是压轴出场，多年没听父亲唱戏了，什么时候父亲的嗓子开始喑哑、力不从心了？
父亲写得一手飘逸的毛笔字，是行书，行云流水而又钢劲有力。
小时候经常会有人拿着纸张来找父亲：“贾老师，写副喜帖吧”，父亲先是恭喜一番，然后找出笔墨，铺开纸张，潇潇洒洒的帮他们写好。那时乡下过年很是热闹，春联是必不可少的，但很少有人买得起。父亲会早早的备好了笔墨，年前的几天，村里的老乡们就会陆陆续续的，拿着花花绿绿的纸张找父亲：“贾老师，写副对联吧”，对联的内容是父亲做主的，老乡们都很信任父亲。大人们热热闹闹地聊天、看对联，孩子们在一旁嘻嘻哈哈地玩雪、追赶，那种热闹的情景会持续好几天。父亲那苍劲的字体曾是我们多么值得骄傲的回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拿笔的手开始变得无力，不再书写刚劲的字体？
父亲还画得一手好画。
父亲最喜欢画的是梅、竹、菊、荷。父亲作画时是不用思考的，仿佛那一幅幅画就放在他的心里，随时拿出来给我们欣赏。那寒风中傲然挺立的梅花；清峻不阿、高风亮节的竹子；典雅脱俗、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雍容端庄、高雅傲霜的菊花，不正是父亲的品格吗？父亲喜画年画，笑哈哈的胖娃娃抱着一条大鲤鱼，为节日增加了许多气氛。以前的家具比较粗糙，都是自己家的木料制作的，被刷上或红或黄的油漆，虽适用但呆板不美观，父亲就在桌面、柜门上绘制出各种图案，如葡萄、牵牛花、竹子等等，栩栩如生，一件家具立刻被赋予了生命，变成了艺术品，使用时很是享受。街坊邻居有嫁闺女、娶媳妇的，也都请父亲在家具上作画，总引得很多人围观和赞叹。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买名画、看画展，却忘记了最美的父亲的画作？
父亲热爱生活，喜欢种花种草。
他们那一代人尝遍了生活的艰辛，但父亲从来都是乐观的，他把清贫的生活过得色彩斑斓。在我们一家人住着茅草屋，睡着稻草床的时候，父亲就开始在院子里种植各种花草，有迎春花、蔷薇花、鸡冠花、茉莉花、串串红、月季、牡丹、菊花、梅花、竹子、仙人掌等，一年四季，花开不断，花香四溢。老乡们路过我家门前，总会被满 园的姹紫嫣红所吸引，进得院来和父亲讨教一番花草的知识，然后心情舒畅的下田或收工回家。后来我们有了大院子，专门用花砖给父亲砌出来一个小花园，我和弟弟妹妹们经常流连其中，贪恋花草的美艳和香气，连我女儿小时候的枕头都是用各种花瓣晒干制成的。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个个住进了高楼大厦，为了名利奔波，却忘记了天空的颜色，花草树木的香气？
在我们忙着经营自己的学业、事业、家庭和后代时，却忽略了把我们经营成才的父亲正在一天天衰老。父亲曾经说过：“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成绩就是养了你们几个好儿女，争气又孝顺。”可是，我们真的成功了吗？真的孝顺吗？我们都在外地忙自己的事业，有谁能和父亲分享他的世界？父亲现在病了，他一定会害怕，会胡思乱想，盼着我们能陪在他的身边，虽然他嘴上说：“我没事，老了有点小病很正常，你们不用回来，孩子们上学离不开人。”可我分明听出了父亲是多么想念我们，需要我们！他只是怕拖累我们，不愿影响我们的工作和生活。
最让人心痛的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有什么比生养我们的父母更重要呢？我已经决定了，要休假回家陪伴我的父亲，陪父亲一起重拾琴棋书画的生活，陪父亲健康起来。老公很支持我，承担了其他所有的事情，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百善孝为先"马上回到父母身边，像小时候依偎在他们身边一样。
2015.2.17于佛山
（文/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