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其实心里有些发虚,以及羞臊。
从小学开始,每个语文老师都要对我念叨:“你写字怎么这么难看?”由于喜欢读书,我的语文成绩向来很好,于是这种念叨就尤其地针对我。久而久之,我竟生出了免疫力,当然,字还是那般丑。
等进了高中,心气也高了些。第一次考试,我的作文得了高分。老师让我把作文抄写一遍交给她,我就照做了,不过也没了下文。后来才知道学校是把几篇高分作文油印出来给全年级同学每人发一份。“你的字太难看,所以又被淘汰了。”老师意味深长地对我说。
“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谁没有点小虚荣?这点刺激,倒是勾出了我练字的心思。
好巧不巧,我的同桌张欢的老爸写的字极漂亮,我也见过。他老爸还给他订了一年的《中国钢笔书法》杂志。但他喜欢看的是《兵器知识》、《世界军事》……于是就便宜了我。一来二去,我写的字终于有了些模样。
不过终究是年少心浮意难定,练着练着就又弃之不顾了。之后升学、毕业、工作,又恰逢电子时代兴起,笔都拿不了几次,先前练的字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一直到年前的时候,在一个论坛上看到有人晒自己的字,我才又兴起练字的心思。
这次不再是出于虚荣,而是对自家汉语文化的倾慕和惭愧。
下面,我想大段大段引用一篇文章,因为我觉得这大段文字有必要让更多人看一下:
晚清以来,传统和现代的二元对立日益凸显。传统就意味着旧,意味着落后,现代则代表着新,代表着进步,体现着进化的方向。只要是现代的,就意味着具有道德上的正当性和行动上的可行性。更可悲的是,作为被西方逼上现代化路径的中国人,我们几乎忘记了在所谓的传统和现代的二元话语中,事实上隐藏着的是中西文化冲突的命题。西方的传统和现代命题,和我们的并不是一回事,他们的传统与现代是一个脉络里的延续,现代里也包含传统的东西,现代对于传统,更多的不是背反,而是扬弃,甚至现代性的启蒙,也可以借复古的名义进行。但是,到了中国的语境里,事情则发生了变化,传统意味着中国,而现代则等于是西方;现代化的过程,不管我们有无自觉,事实上都包含有以西方替代中国的意义。以汉语教学为例,在基本上放弃了拉丁化的尝试后,绝大多数教和被教的人,其实并没有意识到我们的教学实际上还是一个“以夷变夏”的过程。自《马氏文通》以来,汉语一直在被主谓宾、定补状的语法体系所阉割着,被名词、动词、形容词的分别肢解着。从小老师就告诉我们,王安石的名句“春风又绿江南岸”之所以有名,是因为他 把形容词“绿”当作动词用。长大了才知道,其实汉语原来根本就没有这种动词形容词的分别。所有的语法概念,不过是人们借来切割,不,凌迟汉语的西方语言学的手术刀。
美籍华人学者唐德刚说,他在私塾的时候已经读了《文选》和《通鉴》这样的大部头,转入小学却要大念特念“早晨和雄鸡”、“喔喔喔,白月照黑屋”。这种“喔喔喔”的语文教育,固然背后有西方教育学和心理学的支撑,但喔不出名堂是肯定的。身为学者、吃文字饭的唐先生,他用中文写作的功夫,估计十有八九不来自这些“喔喔喔”。今天,语文教学效率低下的问题,已经成为教育界和网上议论的话柄,九年甚至十几二十年教不出能写流畅母语文字学生的现象,并不是个别的事例。然而,我们的教育部门,其实对此并不真的在意。因为,说到底,现在衡量国家教育的现代化程度的指标,跟学生汉语程度的高低没有多少关系。…… 对于中国人来说,语言的学习,并不只是个文字的识别、掌握和训练的问题,汉语教育原本就和中国文化的母体息息相关。当中国文化的命运沦落到被逐渐边缘化地步的时候,学生对汉语的掌握不可能好,甚至,对汉语本身都不会太在意。……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像香港一样,学生会写的汉字不多了,人人说话都夹杂着一个又一个的英语单词。西方人说,所谓的中国人,不是一个种族的概念,而是一个文化的概念。不知道按这个说法,到那时候,这个世界还有中国人没有?
以上这段文字,引自张鸣的《私塾消失背后的黑洞》。
私塾,大家都知道。事实上,当年鼓吹新文化运动的陈独秀、鲁迅、胡适们都是从私塾里走出来的,他们的国学功底也都扎实无比。我一直觉得,鲁迅的文字读来有味道,完全得自于他深厚的古文功底,单论白话文,他其实不太合格。
当然,我并非要推崇返古,而是希望汉语文化的美能在新的时代再次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而张鸣先生所说的危机,也并非不存在,要知道,现在很多教师写的字都已惨不忍睹了。
(文/细柳营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