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阳光斜着照到他的右半边背上，顺带着搭上了肩。虽然只有一天，但每个能睡到自然醒的日子是多么的难得，弥足珍贵。
他抓起一把薯片往嘴里送，然后大口咀嚼。现在正做着的，不过是对着屏幕发呆，目光空洞。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停留，即使用纸巾擦过，手指还是有点油腻。脑子里想不出一个字来，更想不起方才才看过的内容。
直到舌头在嘴里游走回味，上颚传来一阵刺痛时，他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好痛”，他心想着，原来口腔黏膜是这么脆弱的东西。
下意识喝了口水，平时这温热舒适的东西在这时竟也让他排斥。两指试探着伸进嘴里，撕下游离的一点点黏膜，是半透明的白色，并不是很痛。拿纸巾擦了下手指，拾起一片薯片，再小心翼翼地用舌头将其送到一边牙间，还是不免会碰到伤口。
为什么明知道会失望，却依旧愿意尝试呢？他不明所以。薯片剩下大半，丢了吗？算了，桌旁的垃圾桶将将要满，他还不想打包去扔。索性将袋子封口，却找不到夹子。
此时已经下午一点。他摘下耳机，决定去洗个手。
下午还有培训，继续烦恼下去并不是个好办法。除了睡个午觉，醒了之后去上课，他还能干什么呢？大不可能去海边吹风，或是打一局游戏吧。
靠近中午的时候，阳光就会照进房间里，放在一天中的其它时候，确实是很好的体验。阳光正好照在书架上，然后爬行到姑且算是白色的墙上，得益于此，一天中房间几乎都是明亮的。也得益于此，窗台的小花盆里，一棵不知名的小草生长得意外迅速。
戴上眼罩，手机音量调到两格，不至于被街上的声音打扰。他习惯听Paper Planes的音乐入睡，偶尔听听小说——却从不在意内容。
很快，他便睡着了，春天即是如此。
醒来已近两点，倒也没有着急的必要。换完衣服就可以出门了。
可能是还没到春分的缘故，阳光怎的也算不上温暖，有风吹来时，还是会不自觉地拉紧衣服。只戴一边的耳机里依旧放着音乐，是Paper Planes的Silent Goodbye，曲调略微轻快，却也恁的感觉不到多少温暖，也没有怎样的悲伤。只是戴单侧耳机，一边听着街道的声音。此刻他的内心平静，应该是还没完全清醒，什么时候后面的车子响了响喇叭，告诉他对方想右转。
一直游神到下课。
学校距离海滨才一公里多，时间还早，太阳未落下，晚霞依旧遥远。
什么时候才到夏天呢，他想，他已经开始期待那个不易陷入黑夜，可以不用着急回家的夏天了——其实本来就不用。虽然自己已经换上短袖，皮肤也晒黑了许多，但这终究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身边人薄衣长袖，看样子青春正好。
“正月开岁，二月绀香，三月桃良，四月秀蔓，五月鸣蜩，六月精阳，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十月获稻，葭月潜龙，腊月嘉年。”——《诗经》这般写道。
不知游神了多久。路上经过了多少行人，游轮鸣了几次笛，他都不去在意。甚至海面的光开始泛红，远处几只细长腿的鸟儿立在浅滩上，那是鹤还是鸥，还是其它什么鸟类呢？他不知道，也不愿去深究。脑子里还有一堆问题，不知从何开始解答。索性就这样搁置着，等时间一过，问题或许就不是问题了。
就这样发着呆，目光远举，注意力却在视野内游移，忽远忽近，无的放矢。对岸的两条工业烟囱冒出的烟正随风由东往西飘着，轮渡时不时从眼前经过，上面几乎总坐满了人，海面上似乎飘着除垃圾以外的东西，像是渔船的模型，哦对了，之前还看到浅滩上有青色的蟹来着……
各种各样，算是暂时遮盖了平日里萦绕耳畔的声音。出于习惯，他叹了口气。
如果说“叹一口气衰三年”的话，他可能连下辈子都交不上好运了吧。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点燃，却不知该以怎样的姿势拿在手中。仅凭印象有样学样，深吸了一口。只觉得意识突然模糊，差点昏厥过去，喉咙里像是覆盖了一层面粉，猛的一直咳嗽，试着说话，发现声音嘶哑了些许。
他想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接触这东西了。
于是抵着栏杆将烟蹭灭，连同剩下的都丢进垃圾桶里。想起在超市时，他甚至不好意思摘下口罩，只是找了个长些的队伍排着，眼睛仔细找寻着看哪种是他见过的。排到他时，他指着第八列最底下第二排，好日子，金色壳子的。他没敢看店员，怕对方是一脸莫名其妙。付完款后，径直走出了超市。外边的风依旧不小，才发现耳朵很热，应该也很红吧。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华灯初上，晚高峰已经过去，人流少了许多，路上烟尘却未有回归寂静的念头，漫无目的地飘着。他却觉得有些凉意，该回了吧，他想。
回到屋里，客厅的灯暗着，连同屋外的天空。
摸索着打开了灯，发现窗户没关。那株草貌似又长了一点，房间外面，灯火通明，街道楼宇间满是人们自己的光，比此时的月光星光还明亮。
桌上薯片的包装袋敞开着，里面的薯片已经受潮，变得不干不脆。他拾起一片放进口中，咀嚼，嘴里的伤口已不再那般疼痛，薯片味道也不如原先，但他还是全部吃完。
感觉倒也没什么必要了。
手机页面弹出“删除联系人”的窗口，“将联系人‘XXX’删除，将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右下角的“删除”键是那般鲜红刺眼。他似乎犹豫，仍然摁下了删除键。
这个夜晚，连同薯片一起受潮的，还有他自己。连同薯片一起咀嚼并咽下的，也是他自己。
连同包装袋一同丢掉的，有他想要的、曾经坚持的、连同诸多期许。都一一丢进了垃圾桶——一个用胶带贴住固定的快递盒子。这个“垃圾桶”他用了快半年，并没有坏，也没有换。他知道，他或许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容器，甚至不是非她不可，只是想有个存在，能够让自己袒露所有的脆弱。他一直知道的。等明年窗上再起雾的时候，他写的名字也不再会是她了。他知道的。
（文/红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