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跟小五通完电话，然后打电话回家，我父亲叫我打电话问小五问她想不想家？想不想人？有没有哭？
我说，刚打，问了，都说 ，挺好，只是北方天气凉了。小五还记得这两天是七月节，问您跟妈还有奶奶在家做什么好吃的了？还说一会军训完不晚就会给您跟妈打电话。
我父亲来了句：不知不觉我那个最小女孩上大学了，都长大了……
不知怎么的，我父亲那一段话让我瞬间情感交加，甚至想哭。
就突然间觉得他老了，是啊，他老了，我都没发现。算了一下他的年纪五十多了，那个在我孩童记忆中抱着我在大院里拍照的那个穿白衬衫笔直的小伙如今五十多岁了。
他的腰被岁月洗礼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他那柔软乌黑的发丝被流年的雨粉刷成了白色仿佛一条条银丝；他的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被生活的琐碎熬出了血丝；他的那宽厚的肩膀被我们几个孩子折腾索取变得瘦弱单薄。
2000年海南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庄稼颗粒无收，那年最大的姐姐十三岁，我六岁，小五一岁，两个弟弟还没出生。家里能分有地的，就奶奶和我父亲两人，我母亲还有我们姐妹都没有赶得上分田地，能耕种的也就几分地，根本不够维持。
于是我父亲迫不得已去承包别人的土地耕种，再拿稻谷抵耕种一年要缴纳多少费用。那年那一场水灾，让家里过得很苦，尤其是我的父亲，印象中很清楚的记得每天下午天快黑时，我父亲才扛着锄头穿着沾满泥巴的衣服卷着裤脚从田里回来，那时候都已经闻到领居家晚饭的香味了，我父亲放下锄头顺手甩了甩身上的泥巴就去敲邻居的门，在大门口玩石头的我总听到父亲说：“那几行菜过几天就可以割去卖了，几天就能还”，“二爹，不急不急，什么时候有再什么时候还，天色已晚了，几个孩子还饿着呢，你赶紧去买米，那几块钱不着急……”，邻居伯母这样回应。透过门缝我可以清楚的看到我父亲三步走两步回头点头双手合十说“谢谢，那菜过几天就可以卖了……”
那一幕已深深的刻在我的脑海里。接着我父亲从茅草屋里推出可以说是家里全最值钱的东西——那辆高高的带有三角架的单车。回头跟我们姐妹几个说：“别乱跑，爸爸很快就回来，马上就可以吃饭！”然后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踩着单车飞快的去买米。不一会儿我父亲回来啊，只看到单车把手那儿挂着个黑色塑料袋——一顿的米(可是总分两顿煮)还有两三条咸鱼。每次都不忘给我们买 鱼睛糖，(一毛钱一包，几种颜色的那种)。我父亲用最快的速度洗米煮粥，煮快熟时，我们姐妹几个每每都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我父亲时不时打开锅盖看是否快起白沫，时不时用勺子掏出几粒米捏捏看看是否熟了。为了不让我们睡着，我父亲还有母亲一边忙一边给我们编各种根本没有存在的故事。
米粒熟了，父亲先盛我们姐妹的四碗饭还压得干，父亲说这样就不容易饿，这样散热比较快，然后拿个大盆放有冷水，再小心翼翼的把我们的碗放进去，那饭很快就凉。
煎了三条咸鱼，我父亲用筷子小心翼翼的把三个鱼头弄下来，把鱼身往我们四姐妹碗里各夹一条，给我母亲碗里夹了两个鱼头，自己碗里留个最小的，自己碗里吃的不是粥，而是喝煮粥的水。
我从小浅眠，父亲睡前都会到床头看看我们，然后小声对我母亲说：“今天我去邻居家借了二十块钱，买米还有咸鱼还剩几块，不能让孩子知道。明天你把剩下的先给孩子煮了，不够了我再去别人家借借，等那几行菜再长点卖就可以还人家钱了。”之后就轻轻的走了出去，不会儿听到大院里传来竹烟筒咚咚的声音，我在想我父亲应该是在犯愁了才抽烟筒。
那时候我觉得我的父亲好高大，肩膀很宽很厚，没什么是他扛不住的，他的身子比灯光下影子的样子还高，比哈哈镜照得样子还壮。
那一年我父亲，遇水灾没庄稼收没稻谷抵钱给人家，我父亲一辆牛车一头牛去山地帮人家给甘蔗施肥、砍甘蔗、拉甘蔗，那辆牛车就是他在山地的家，整整一年我再见到我父亲时，我不认得他，他满胡子拉碴，憔悴不堪，但还是记忆中那个高大无比先生。我父亲把钱带回家还清了人家一年的耕种费。
2002年，我父亲轻微肾结石，那年我父亲强忍着瞒着所有人硬撑着做建筑，天天风吹雨淋日晒，直到有一天疼得他无法再撑，被我母亲发现然后送医院拍片才得知，后来家里开销越来越大，靠我母亲一个人在维持。学费欠多了，学校不让报名，我主动辍学一年跟我母亲去市场卖菜。我主动辍学我父亲一万个不让，他跟我有个约定，最多一年他把身体恢复好，一年后我一定要返校读书。
一年后，我已记不得我父亲身体是否完全恢复好，我只记得那天下午我父亲背着个肥料袋出远门过年过节才回来，之后我不再欠学费，直到初中，高中，大学，别人有的，我都有，甚至别人没有的，我都有。大学那么些年来回二十多多趟(寒暑假节假日也来回飞)，从没让我坐过一次火车，总担心旅途时间长，总担心我不够安全。
如今我长大了，我父亲还在外奔波劳累，如今我的美丽惊艳，可我又曾多少次认真想过这是我父亲用他笔直的腰，乌黑的发丝，健壮的身子换来的？如今我的骄傲自信，可我又曾想过这是我父亲用血汗塑造的？如今我好像是真长大了，可我却像个小孩一样天真的以为我的父亲永远是那么年轻。
直到今天，直到听到在电话那头那个嘶哑的话音说的那一句：都长大了！瞬间触动了心弦，我才恍惚发现我的父亲老了！
（文/羊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