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忘不了她，是吗？”
手机屏幕在静谧的夜里闪亮，我死死盯住这条短短的信息，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茫然望向窗外昏暗的天空，有空洞的风呼啸过敞开的窗棂。雨密密匝匝倾泻的声音。手机微光映亮身前的情景，在光滑书面上倒映出我的影像。已经是凌晨两点，我揉揉酸涩的双眼，把之前打好的一段回复再一次全部删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头昏昏沉沉，一头栽倒在床上，往事却清晰地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眼眶好湿，附和着窗外的雨水打湿我的嘴角，咸咸的，有苦涩的味道。
生活像白开水一般平淡无奇而又索然无味，一天又这么过去。
我在楼顶的天台眺望这陌生城市昏暗的天空，有寿终正寝的枯叶飘落，摇摇晃晃地跌坠向梦寐已久的大地母亲，才发现结局原来是沦为尘土。于是极不情愿地翻转盘旋，迟迟不愿降落，好像哭闹的孩子坚守着内心的最后一份执拗，却最终逃不开碾落成泥的命运。
时间之河就这样波澜不惊地流淌，只有树叶与年轮忠实地记录着时光之水冲刷留下的痕迹。而在某些青黄不接的日子里，昼与夜的界限也不再分明，我日复一日地在现实与梦想之间徘徊游荡，浑浑噩噩而又浑然不觉。
又是雾蒙蒙的秋色，我努力眺望，目不能及的远方有认真生活的你。我们曾一起走过无数个这样的秋天，如今我在又一个这样的秋天里独自怀念着，我们的相遇与别离，全神贯注的爱与刻骨铭心的痛，都凝铸成我青春记忆里永不磨灭的风景。于是我没日没夜地怀念着，那些可成追忆的往事与不曾发生的幻想，在日光下在月色中，一边思念一边重演，一边幻想一边排练，直到内存再不够大，运转不动的头脑发热死机，最终沉沉睡去。
然后是无休止的梦。
而且梦境是无限大的。大到可以囊括整个洪荒。
我在梦境中变得轻浮，可以在辽阔的空间里自在翱翔。漂浮着，辗转着，沉浮着，肆虐着，时间仿佛是无休止的，天地间只剩下孑然一身的我和无穷无尽的，风。我无数次地冲撞命运的壁障，最终发现不过是徒劳。不管如何翻涌，我也不过是嵌入松脂琥珀中的一枚小小气泡，终究敌不过大千世界的波澜不惊，难逃千万年堕入无边黑暗的噩运。
醒来已是大汗淋漓。
恍惚间有轻柔的歌声，是孙燕姿的《遇见》：
“听见 冬天的离开
我在某年某月 醒过来
我想 我等 我期待
未来却不能理智安排
阴天 傍晚 车窗外
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思绪便回到两年前的那个午后，我在母亲工作的厂房帮忙打工，夏日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窗户洋洋洒洒地扑打在我的脸上，整个人都像要融化在巨大的棉花糖里。小小的作坊里飘荡着轻灵的音乐，更把空气都发酵出棉花糖的味道。猝不及防地听到这首歌，那种惊喜的感觉，就像是在那个同样明媚的天气里，我喜出望外地遇见你。于是像捡到宝似得把它珍藏在心里，在厂房熨斗烫着布料发出的嗤嗤声里，在像烟雾一样缭绕在四周的水蒸气里，我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歌词：
“我遇见谁 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 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
我排着队 拿着爱的号码牌”
只是那时候我已经认定，不管未来有多遥远，你我终会在漫无边际的地铁和人海中，共同排队，携手举起爱的号码牌。
在下班后狂奔回寝室，像一个孩子发现新奇的事物那样，把半是炫耀半是甜蜜的喜悦迫不及待地向你分享——
王子好自在：@公主乐逍遥，在吗在吗？（表情：激动）
公主乐逍遥：（微笑）在等你啊。
王子好自在：告诉你（悄悄地）我发现了好东西哦（得意）。
公主乐逍遥：什么呀什么呀？（期待……）
王子好自在：你猜？
公主乐逍遥：我不猜……
王子好自在：你猜一猜嘛！
公主乐逍遥：不猜不猜就不猜！（哼哼）
王子好自在：好啦！告诉你就是啦，一段很美很美的歌词哦……
我们总是喜欢每说一句话就在后面加各种各样的表情，也不管是不是图不对题，那些词不达意的话语，构筑成只有我们两个人懂的秘密花园。无数个平淡的日子被无数段这样的对话充斥，它们像微不足道的萤火，却在我的记忆里连点成线，织绘出一片明媚的星空。
后来这首歌无数次的回响在我的脑海里，只因它承载了太多太多难以磨灭的记忆。
“我往前飞 飞过一片时间海
我们也常 在爱情里受伤害
我看着路 梦的入口有点窄
我遇见你 是最美丽的意外”
我也像歌词里说的那样，努力想飞过时间的海洋，又害怕彼此会这样走向陌路——虽然最终还是走向陌路。期间一次次的尝试结果失利，一次次的拿起最终放弃，才明白原来理想与诺言不过是如此苍白无力。
可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坚信着，遇见你，是我一生中最美的意外。所以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氤氲着香草气息的午后，深秋梧桐落叶飘零的林荫道与枝叶罅隙里泄下的斑驳阳光，你踩着落叶惬意漫步，午后的风掠过我的脸庞。当我看到你透过树枝细数天上白云，我觉得我遇见了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后来见证了很多的离合悲欢。
多少人相遇最终错过，多少人相聚还是分离。
多少人相逢不如偶遇，多少人相忆泪湿眼底。
原来有那么多的人，说好不离不弃，最终还是离去。最后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强大与不公，仿佛一切都是上帝事先排好的话剧，我们无从更改，只能按照剧本一幕幕不停地演下去——不管那是不是违背我们内心。我们都是不能自已的人。
还好记忆可以永远留存。
有人说：当你无法去拥有，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再失去。难怪自己那么害怕失去。
你知道吗？
当日升月落月落日升最终光线照进幽暗的窗户闯进我的心灵的时候，当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最终凋零的花瓣伴着怡人的幽香飘进我闭锁的屋子的时候，当草长莺飞莺飞草长最终青草和黄莺都要在这个城市消失的时候，当你想着我我想着你最终我们彼此都快要忘记的时候，你知道吗，我一次次地问自己，自己真的能够把你忘掉吗？
思绪终于回到这个绝望到极点的晚上。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悲伤夜晚，她终于还是问起这个我一直不敢触碰的问题，就像揭开了久病未愈的伤疤，汩汩流出的不只是鲜血和眼泪。
她问我：“你还忘不了她，是吗？”
小心翼翼的语气，却根根像刺，毫不留情地戳穿我佯装坚强的内心。
我苦笑：“怎么可能忘记。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多情的人，但这不意味着我视感情为玩物，恰恰相反，对于每一段感情，我都是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去爱去付出的。我已经度过的短暂生命里曾喜欢过的几个女子，我想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她们，她们都容貌，她们的声音，她们的一颦一笑，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还有在我们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包括发生在现实的和发生在梦里的（你知道的，我常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也许早在你认识我之前，我就已经把你当成了故交）——因为我的心里，脑海里，满满的都是一帧一帧关于你的画面，那些从小说和电影中拷贝的情节就那么一幕幕不停地在我和你——梦境中的我和你——之间重演，成千上万遍地重演；真是可笑啊，原来在我还没有完全认识一个人之前，竟先已罗曼蒂克般的构想为她装上了理想的假肢，她的爱好、性格、举手投足不过是我脑海中潜意识的构想所制造的幻象而已！或许，我爱上的根本不是你们，不过是包裹在你们躯壳外表下的、幻想中的‘人’罢了。这倒也恰恰解释了为什么在我们交往之前我会付出那么炽烈的爱，近乎疯狂的爱，而在交往之后那喷薄的火山之巅却像是被冰水覆灭。理想与现实总是有差距的吧，你又不是演员，怎么可能按照我给你写的‘剧本’演下去——况且你还根本不知道这‘剧本’呢！”
以上就是那段我最终删掉的回复了。我一直腹诽上帝，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曾不讲情理的独断专行过。奈何没有上帝的神通广大，更不舍得让你心口不一地生活，所以最后的苦果还是我一个人默默承受吧。你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因为林荫道下的匆匆一瞥，跌跌撞撞闯进了我的生活。
如今我们的关系变得微妙，每次我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写些不会触碰到双方伤口的话语，才发现原来有些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就再也说不出口了。你再也不是那个我可以肆无忌惮吐露心扉的人。有句电影台词说：喜欢就会放肆，但爱就是克制。前几天我不停地给你发消息，却再难收到你的回复，我知道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原来我们早就从无话不谈变成了无话可说，只有我一个人还傻傻地倔强着不愿意承认。那些夹杂着泪水和欢笑的言语，无论放肆还是克制，都再与喜欢和爱无关。我像是个孤零零的小丑，在满台哄笑中自说自话着落寞的独角戏。
有时候我觉得我就是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在服着无穷无尽的苦役；或者是前往麦加圣地的朝拜者，以一颗虔诚的心去三拜九叩；更确切的说是伏尔加河拉船的纤夫，进行着一场历经艰难的跋涉。读过很多书，走过很多路，到头来还是发现——
世事如书，我偏爱你这一句，愿做个逗号，待在你脚边。可你有自己的朗读者，而我只是个摆渡人。
那我就做个忠实的摆渡人吧，把你安全送到理想中的彼岸。歌曲已到尾声，结局是参悟后的觉醒，孙燕姿空灵的嗓音继续唱：
“终有一天 我的谜底会揭开”
我们的谜底迟早也会揭开的吧，那时可能我已经能够放下，在某个路口相遇时，心态平和地和你握手微笑。
我相信会有这么一天，渡河的你与摆渡的我，我们都将上岸，阳光万里，鲜花沿路盛开。那时还会有难忘的你与柔和的风，花儿在棉花糖味儿的芳香里枝叶招展地欢唱，我会和着它们欢快的歌声对你的背影挥手作别，微微笑着说：
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作者的话】初恋结束半年之后，我仍没能走出这段感情。
（文/魔鬼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