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30日22:40
晚上上班,路上的车辆稀少,大家都在度假。纽约前荷兰隧道的入口处,往常即使深夜也车来车往,今天路过时奇迹般地没堵车,提前5分钟到医院。
医院大厅,那棵圣诞树从感恩节摆到现在,
有一个月了, 对树上的那几只白色的假鸟已经失去兴趣,倒是大厅接待台上的鲜花令我眼前一亮,绿色的菊花在清白的荧光灯下大显生命的新鲜。
扫工作卡打点时,碰到下午班的护士Dwain
点头打招呼,他和我说新年快乐。我迟疑了一下,说:"还有一天呢!"
他说:"再见就是明年了,再不说就晚了。"
不喜欢这满身肌肉的男护士,活儿干得极糟,交班报告每次都给得最差,倒是嘴甜。但愿我不接他的班,帮他扫尾。
今天不当头儿, 上班会轻松一些。护士站里Princy在给护士和护工分配任务。我昨天休息,今天换到一个新病区,其中5017B是 Dawin 照顾的病人,新住院。听他的交接报告时,我特意从计算机里调出病历,快速核查。诊断:胆囊堵塞,引起病人黄胆,肝功能紊乱。主治医师安排肠科专家Doctor Bale会诊,讲秘书已电话通知了医生诊所,专家明天会来医院会诊。
查好我的病人,回到护士站,晚班秘书的座位是是空的,今天又没秘书。Princy? 在板书,她把护士和护工分好的房间和病床号分别写到白板上。
我问她:昨天忙吗?
Princy说:昨晚,Karen是Supervisor, 一晚上从ER接了 11个新病人,几乎每个护士接住院病人轮了两次。早上7a到3p的班缺人, Claudia 被强迫加班,留下来做了16 小时。
庆幸自己昨天休息,躲过ER的狂轰乱炸。
新年前最后一天,不忍心看Princy继续垂头丧气,我安慰她:
"別担心,今晚会不同,整个病区安静,无烦恼。"
Princy 叹气:"今天又是Karen. "她的话未讲完,桌上的电话响了,新住院病人开始了。
Princy 接起来,是Rebecca的新住院病人,ER要给交接报告。Rebecca的病区和护士总站是对角线,监控器显示她的位置,还在病房内接报告。Princy 把电话转入Rebecca 的工作手机,她的手机在护士站内响起。
我拾起手机,说:"我帮你把手机拿给她。"
几乎走到病区尽头才碰到Rebecca,
"你的电话。"Rebecca 冷冷地看我一眼,皱着眉头开始接听。听到电话那边是ER,
她冲着电话说:"等一下。"扭过头来对我发脾气:"我刚接完病区的报告,ER 的新病人跟着就来了?!"
我刚要讲话,自己的手机也响了,接起来和对方讲hold on, 回敬Rebecca 。
"Rebecca, 我是传信使者,不要追杀哦。"
低头接电话,电话那边是Princy,她笑话我:"哇,火气都不小!你不是说会是安静的一晚?我们之间最好没有戏剧要演。君念,你的新病人 ER报告在线上等,我现在给你转过来。"
在医院上班,为防止病菌传染,大家都有热爱洗手的好习惯, 可都忽视了,急躁,不耐烦的坏心情传染起来也很快,别忘记经常"洗洗"心情。
赶在新病人上来之前,快速查阅其它人的病例。第一个就是那个5017B, 写好查房护士日记,然后看病史,血的各种化验报告,主治医生的诊断记录。主治医生在诊断记录上说,病人的腹部超声波显示结果不正常,怀疑是癌症病变,建议肠胃科专家汇诊。在屏幕上重扫一遍病人的年龄:58岁,他依然壮年,却前途未卜。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护工Judy报告:5017B 想要问护士一个问题。
去了他的房间,第一次查房时,病人睡着了,没开灯。这时进到他的房间时,床边的灯亮着,映着他腊黄的脸,他的确病得不轻。
病人劈头问:"我要见我的医生,问他什么时候做那特别的测试?"
"你指什么测试?"我一头雾水。
"就是放一个摄像头在肚子里,做我的腹部检查。"
我心里有些吃惊,但面容不动声色,指着墙上的钟说:"先生,现在是凌晨1点半,没有测试这时候做,你还是接着休息吧。早餐过后,你的主治医生,专科医生会来看你,你可以问他们任何问题。"
出病房,碰到护工Judy查房,悄悄告诉她:"不知道为什么,50 17B有些糊涂?我已启动随床警铃,如有情况,一定要查看。"
回到护士站继续看5017B的病例。奇怪,计算机里有"午夜后禁食"的医嘱。按惯例,病人午夜后空腹大多数是早晨有腹腔的测试,像肠胃镜的检查;或者手术。
看来病人很清醒。那个护士 Dawin 没给我一个完全报告,他也许根本没注意到肠胃医生查看过病人。打开5017B的病历,阅读了所有医生关于5017B的诊断记录。资料读到最后,赫然看见肠胃医生的会诊记录。
Doctor Bale下午已到医院看过病人,决定第二天早上做上半部分内腔肠镜测试。
赶紧通知护工Judy,告诉病人要空腹。病人的床头被贴上禁食标识。
从5017房出来,碰到5016 B床的Joseph
在走廊里徘徊。
"Joseph,今天睡不着觉?是不是因为新年最后一天了,觉得好舍不得2014。"表面上故做轻松,和他开玩笑,心里在咬牙,不知道这老头今天又耍什么花招赶他的同房病友。
Joseph 最初住院的诊断是神智不清。此病早就治好了。他有精神两极病史,单独出院回家不安全,病人拥有的保险被联系的恢复中心不接受,Joseph 暂时被滞留在医院。最近探视的病人家属很多, Joseph却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看望,很恼火,一直在寻事。
Joseph 揉着眼睛,抱怨:"A床打呼噜,我睡不着觉。"
上次我做他的护士时,他说A床白天用西班牙语和探视的妻子讲他坏话,他怀疑A 床病人身上藏有凶器。晚上2点,他跑到护士站要打电话给医院保安,要求搜查 A床。
Joseph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认为这样折腾,我会息事宁人,调给他单人房。我知道他很长一段时间拒绝服用精神病的药,就电话给当晚的值班医生,领了镇定剂,软硬兼施地让他服了。之后的那几个小时,他躺倒,呼噜打得山响。
我从计算机查看Joseph 24小时的服药记录,睡前他已服过安眠药,不适合再加镇静剂。看来今天比较难对付。
"Joseph, 现在床位紧张,很难把你换到另一房间去。" 我望着Joseph, 脸上写满"为难"。
"为什么我要换房间,应该影响别人的搬走。"Joseph 摊牌,他有如意算盘。
"Joseph, 这里是医院,不是旅馆。 请你包容一下。明早,如果有人出院,空出床位,一定考虑帮你调整。"
"我住院的这段时间,晚上总睡不好觉长了很多大眼袋。"Joseph把他铺满皱纹的脸凑过来,要我看。
这样的人可气又可笑,"Joseph, 我天天上夜班,眼袋比你多,比你大。 你再不回去睡觉,我就和你换一换。"
" 你和A床换,我俩做室友。"Joseph接过话,开始嘴上占我便宜。
"我肯定你不愿意,我睡觉打鼾。以前出去玩,没人喜欢和我同屋。"
这时,ER的护工Pat护送病人上来,从我身边过,她把病历递到我手里。
"521房,我随后就到。"和Patd打招呼。
我强迫送Joseph回病房:
"对不起Joseph, 我有新病人要照顾,你试试数数绵羊,看能不能睡着。"
时钟转到5点,窗外的世界一团漆黑,医院忙碌的一天正式拉开帷幕。
今天是2014年的最后一天!
和Joseph周旋,我的工作有些拖后,别的护士开始发药,护士站剩下我一个人,还在补写最后一个病人的护士日记。
护工Judy推着新电图仪走过来,撕下刚做好的新电图说:"我做了最大努力,这心电图很困难,只能是这样!"
我接过12线心电图,看到纸上显示有一线的图是乱的。我把图还给Judy,说:"不行,V2线没摆好。"
我很困惑。病人,一个生活自理的轻病人,他住院诊断:胆囊炎。病人需切除胆囊,心电图是术前的基本测试。
"为什么困难?这样的心电图不合格,你需要重做。"
我以前在心脏科做过,会读12线心电图。这样的心电图要是给心脏科的医生看到,护士要挨骂的。
"他胸前的汗毛太多,太长,所以线贴不住!"Judy 抱怨。
"用剃刀刮掉部分汗毛。"我建议。
"做起来太费功夫! 我没有时间,还有6个病人等我换洗!"Judy 觉得病人的卫生问题比排除心脏病重要许多。
我还想说服Judy,她抢先:
"那你试吧,看容易不容易?!"
Judy把机器扔给我,去换洗病人了。
今天我就落后,还得自己做心电图!
我找来剃刀,推心电图仪器,去5036房。
先和病人道歉,讲明刮掉胸部汗毛和重做心电图的原因。病人非常合作,对我说:"做你应该做的吧。"
白人的汗毛重,尤其眼前这位,胸前如森林一般。医院的一次性剃刀根本不灵,我在拿砍柴刀砍森林。
5分钟过去,我干剃试过,湿剃试过,都刮不动,汗毛太长了!
" 你有剪刀吗?"病人出主意。
我想到这个办法,只怕病人不愿意。他非常合作。我赶紧掏出随身备用的工作剪刀,先剪后剃汗毛,心电图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完美的心电图。
正在输病人信息时,Judy来了,她没想到我自己做,脸上有一点儿难堪。
"Judy, 你在行,快来帮我输信息。"我说。
"我告诉你,做起来不容易。"Judy竟责备起我来。
我沉默。
"今年最后一天,我不计较,让所有的不愉快停在别处。"我心里对自己说。
心电图终于印出来,典型的健康人12线心电图。
7点45分,终于该做的都做了,我的病人交给了早晨上班的护士。我穿好大衣,刷卡打点,走到电梯门前,遇上Judy也在等电梯。
"今晚上班?"她问我。
"不,我圣诞夜上过班,今晚轮休。"我回答。
"你呢?"
"我也是,今晚去时代广场看大苹果掉下来。"Judy的语调里飞扬着快乐。
"明年见!好好享受今晚!"出电梯时,我对Judy 摇摇手。
"等等,君念!我需要一个拥抱!"Judy, 已伸开手,等我迎上去。
东方文化让我在肢体语言上表达落后。我有几秒迟疑,然后迎上去。贴脸时,在她耳边轻轻说:"祝你新年快乐!"
Judy也俯在我的耳边说:
"明年见,新年快乐!君念,你是最好的护士,我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