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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嫁

6270字,童话故事,高一年级作者:不如归去时间:2020-12-20 01:49

  (1)

  不得不承认,布洛克是个美丽的国度。

  它坐落于叶尼鲁海峡西岸大陆。这片土地上曾经燃起无尽战火,被士兵的热血浇灌滋养,被铁蹄马刺践踏得支离破碎。在炮火的轰鸣声中,第一任布洛克国王诞生了。他驱赶走殖民者,在这块土地上建立起他小小的安乐国度,并将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世袭给布洛克的王子王孙们。

  经过几世国王的悉心经营,布洛克依仗着海上贸易逐渐昌盛繁荣了起来。而我也愉悦地看到炮火的轰鸣声被孩子的欢声笑语取代,北半球暖金色的阳光重新挥洒在这片国土上,冰封的港口被久违的暖流消融,国徽上的白色飞鸟在庄严的城门上闪闪发光。

  或许有好奇的旅人会询问我是谁,为何如此通晓布洛克的历史。这可真是……难以回答。

  我如飞鸟在无垠海平面上翱翔奔波,探访过世界的尽头。我为冰封的叶尼塞河捎来第一缕春的气息,指尖掠过中古大陆峡谷满山遍野的苜蓿,嗅见东亚异域神秘的龙涎香与椒兰,无意掀起巴黎贵妇人时兴的蕾丝裙摆。我来去无踪,与宇宙共振,与天地同寿。

  我是风。

  (2)

  尽管这一任国王较前几任要更加圣明,却依旧按照古老父系社会的规矩行事。因此即使这个王国没有恶龙,他还是狠下心来把唯一的女儿关入高塔,直到出嫁。

  无趣如我,在布洛克的大街小巷听到人们谈论着公主盛大的婚事。她将于明年远渡重洋,上嫁给东亚国度的皇子,我故而对这位尊贵却不幸的公主产生了一睹芳容的兴趣,尽管这样做是失礼的。请原谅我,常常出于好玩的念头做一些事。

  (3)

  正是初春,布洛克中心广场喷泉旁一棵樱花树开花,素萼团蕊恣意招摇着。我捡起一朵柔柔的带露珠的樱花,带着我的见面礼去拜访高塔里的公主。

  布洛克的公主此时刚起床。她并未梳妆,或许是青春少艾的年纪,根本无需胭脂的粉饰。她有一双如北冰洋深邃苍蓝的明眸,,暖金鬈发慵懒披在肩上,愈加映得肌肤似珍珠雪白。她托腮在窗前书桌翻阅诗集,眉目精致得如同名匠刀下的雕塑,长睫轻垂,如蝶翼微颤,一缕春日里暖阳的流光在她睫下晕染出陆离的影,单是一颦一笑,就是布洛克的一个春天。

  风拂动窗前的帘,恰巧一朵玲珑的樱花吹入半开的帘,“啪嗒”一声轻巧落在摊开的诗集书页上。她讶异地望向窗外。

  然而窗外并无一物,只有风轻柔地掠过她耳畔。她端详着那朵樱花,喃喃道:“春天到了啊……”

  桌上书页翻覆如轻言语耳边,缓缓停在一章:

  Who has seen the wind? 谁曾见过风的面貌?
  Neither I nor you; 谁也没见过,不论你或我;
  But when the leaves hang trembling, 但在树叶震动之际,
  The wind is passing through. 风正从那里吹过。

  “您是风。”她抬手将那页折了个角,“或是什么鬼魂幽灵作怪。荒唐,我真是疯了。”

  风一页页翻动着书页。

  她轻叹了口气:“就当我在自我安慰吧,抑或是您真的存在。不论如何,我实在是太无聊了。如果是真的,请您常来,好吗?”

  风在她手背烙下一吻作为答复。

  (4)

  第二日,我去布洛克边境海崖上的草地采了一粒蒲公英的种子献给她。

  她笑起来是极好看的,仿佛要将春日里渗着细碎日光的泉水都纳入那双潋滟双眸中。她就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对什么都感到雀跃而好奇。

  “我以前种过克罗地亚的玫瑰,印度的素馨与白兰……可是都没有活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将蒲公英种子放在花盆里挖了一个小坑的土壤上,再盖上土。“喏,您看,这花盆是空的……希望它不要落得这样的结局。”

  猝不及防地,门在轻敲两下后被打开。穿着烟灰色塔夫绸长裙的女士推开门:“殿下。”

  她不着痕迹地轻皱下眉,站起身来微微屈膝:“教习官阁下。”

  那女士也换以一礼,正色道:“恕我无礼,方才殿下在同谁说话?”

  她只从容浅笑:“没有人,自言自语罢了,我实在是闷得慌。”

  那女士狐疑地望着她,却在她的神情中看不出半点端倪,又状似无意般将房间扫视了个遍,却一无所获。某种意义上,她说得的确是真话。那女士只好道:“打扰了。”继而转身离去。

  待脚步声渐远,她吐了吐舌,压低声音:“她定会把我当成疯子,说不定还会禀报给父皇。讨厌的家伙。”

  我翻动诗集:

  Le monde est vide et les choses sont imprévisibles. 世人性空,世事难料。
  Peut-être que les fous sont des gens ordinaires,也许疯子是常人,
  Les gens ordinaires sont fous.常人是疯子。

  事实上,还真被她说中了——几日后,我听见高塔的侍女在悄悄议论:公主精神状态不佳,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5)

  原谅我短暂的不辞而别,迫切的读者们。我需要耗费好几天的时间去寻找带给公主的信物。

  这听上去的确有些好笑,就像一个殷勤的年轻人追求心爱的姑娘一般。旅途很长,我不得不拼命抑制自己去想她。旅途中也有和我同道的风,我曾和它们一样漫无目的地游晃在世界的每个角落。但现在不是了,我的旅途是有重大意义的——奇怪的自豪感。

  真的很奇怪,我自嘲居然会对一个即将出嫁的公主这样上心。如果真是这样,恐怕也只能认栽。风也有心吗?风也会爱吗?风配吗?算了,这听上去像哲学问题。

  终于,我到达了欧亚大陆的一块辽阔国土。这里比布洛克要威严许多,国王以“天子”自居。我在江畔一只翠鸟临水梳妆时窃走了它一根宝蓝色羽毛,便踏上了归途。

  我翻过高塔的窗时,身畔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她听见这声音,立刻疾步走来窗前,低声问:“是您吗?”

  我将翠鸟翎羽放在书桌上。

  “天哪……您为什么好几天没来,我以为您走了。”她轻舒一口气,语气中带了些嗔怪,继而指指窗前,“您瞧,我用幼时在海边拾的贝壳做了个风铃,它虽丑,但只要您来了,我就能听见。”

  我轻轻碰了下风铃,那奶白色的贝壳相击,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她拈起那根翠鸟翎羽察看着:“真美啊,比大西洋还要蓝……您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说着,她敛裙起身,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厚厚的世界图册。

  我翻动图册,最终停在一页。

  “在欧亚大陆,怪不得您去了这么久。”她垂眸看着那页,“我从未踏出过布洛克,连首都的城门也没有出过。说实话,我真羡慕您。”

  我轻哂,大大咧咧斜靠着桌,静静凝视着她。

  平民羡慕公主的尊贵,公主羡慕风的自由,风羡慕着世上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情感。一如败落时看富贵,孤身时看旧爱,总是贪得无厌。她于风带给她的寥寥信物中窥见的世间一角,是我早已看腻的褪色美景,却因她而拥有了颜色。

  公主殿下啊,世间美景皆过客,俱不如我眼中你。

  (6)

  自那以后,我便常常奔波于世界各地为她寻找信物。

  “我该如何报答您呢?您本是来去自由的风,却因我……”她惴惴不安地绞着手。

  墙角花盆的蒲公英已经开了,黄绒绒的花球在我指尖下摇头晃脑。我思虑片刻,翻动书页:

  Je veux être un nuage, 我愿意是云朵,
  un drapeau gris cassé, 是灰色的破旗,
  flottant paresseusement dans le vaste ciel, 在空中懒懒地飘来荡去,
  Tant que ton sourires'épanouit, 只要你绽开的笑靥,
  c'est un coucher de soleil corallien, 是珊瑚似的夕阳,
  à c?té de mon visage pale, 傍着我苍白的脸,
  brillant et brillant. 显出鲜艳的辉煌。

  她的面颊顿时泛起一层薄晕的胭脂色,却仍显得思虑重重。

  转眼已然入冬。这天我翻入高塔的窗,却一下刹住——

  她哭了。

  火炉噼啪作响,映得她手中紧握的信封明暗不定。尽管如此,我还是看清了滚金封口处的火漆印章——那是一封婚书。

  “您来了,”她吸吸鼻子,晃了下手中的信封,“如您所见,我将遵循我父皇的安排,在来年春初出嫁。”

  我一下怔住。

  “我的父皇早早定下这项亲事,将我囚于高塔,却束缚不了我的心。所以现在,我要斗胆向无所不知的您请教一件事。”她抬起哀婉的双眸,孤注一掷般,一字一句:“我爱上了风。

  我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回答,也不能回答。

  我想带她逃离这座高塔,去看春日初见的樱花,万里如衔雪山上的北国堡垒,绚烂的烟霞与漫天的星辰,想和她如世上任何一对普通爱侣般亲吻拥抱。

  可是我做不到,她无法从耳畔细小的气息中听到我絮絮呢喃的情话,无法从风的呜咽声中理解我胆怯而隐晦的爱意。我是这世上最幸运的风,也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

  她扬手间,那封婚书便如扑火飞蛾般被火焰吞噬。那双盛着泪水的明眸清澈透亮,悲戚中却如含着燃烧的烈焰般决绝。她凄恻一笑:“我是疯了,但您此生不会遇到一个比我更爱您的人。如若你我此生注定无缘,至少给我一个答复。”

  须臾,火舌飘摇。诗集的书页翻覆,缓缓停在一页:

  The most distant distance in the world,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is not I stand in front of you,不是我站在你面前,
  you do not know I love you,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but know each other love,而是知道彼此相爱,
  but can not be together.却不能在一起。

  从此,高塔的窗户再也没有打开过。

  (7)

  三月,冰雪初融。和煦的春风融了河流上游的冻雪,溪流在径向下游时高涨起来,润浸两岸的草粒嫩芽,唤醒了布洛克的生命,带来了生机与温暖。

  这天却不然,竟出现了倒春寒。一夜过后,布洛克高耸庄严的塔顶覆上了皑皑白雪。尽管如此,布洛克的子民们仍然兴致高涨,赞叹着公主的美丽,并由衷地祝福着这场盛大的婚事。

  当公主以此生最美的装束步出高塔,于大理石阶前叩谢国王恩典,而布洛克的王亲手为她戴上沉甸甸的,象征着无上尊严荣耀的金色冠冕时,她只觉这是此生都承担不起的重量。四方的布洛克子民向他们尊贵无双的公主匍匐以顶礼膜拜,她立定于一片礼赞声中,神色却如镀霜般冰冷。而她的子民更趋向于理解为端严肃穆与依依不舍。

  风拂动她长长拖曳的裙摆,她却无比清醒而自持——那不是它。也许无所不知的风永远也不会知晓,即使彼时有山崩海啸在侧轰鸣不绝,她亦可在纷乱中凭冥冥指引认出它的气息。

  远行的队伍动身了。这是公主第一次踏出布洛克的城门,她驻足,最后一次回望布洛克白色飞鸟的国徽,回望湮没在灰色天际中的高塔,凝视片刻,继而抬手掸去发梢一朵轻盈雪花,不再回头。

  ——怕是永诀。

  刹那间,狂风呼啸,飞雪扑面,她脚腕上的银铃随着森林的呢喃而作响。她却停下了脚步。

  是它,是它。

  倏然,她发间轻薄的头纱随风而去。使者们被狂风与飞雪阻隔开,只来得及看见公主敛起十二重曳动的洁白长裙似飞鸟般消失在苍翠林海中。荆棘划破她裙摆上的金色蕾丝,她却连头也不回,像是要挣脱禁锢了她一生的教条铁律与百年王国上下女子端庄之美德。她天生自由,神思放纵,似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只余那象征无上尊严荣耀的金色冠冕静静躺在雪地里,其上支离破碎的蓝宝石嘲讽地反射出面面相觑的使者们。

  头纱一路飘过森林,尽头是汪洋大海。潮汐起落,冰冷刺骨的海水舔舐着她细白的脚踝,海鸥衔起她纯白的裙摆,海浪卷起白沫试图推她回去,可她却仍固执向前。

  终于,风也停了下来,头纱轻飘飘落回她手中。她抬起澄澈双眸,凝望远空。

  “您还是来了。”

  “您知道吗,在遇见您之前,生活于我而言不过是被精心安排的戏剧,世界于我而言不过是苍白的纸张。我按照规划的一切出生,学习礼仪,出嫁,完成我身为布洛克公主的使命,可是我却不知道我是谁。”

  “我想和您一般自由,逃离这座高塔,去看春日初见的樱花,万里如衔雪山上的北国堡垒,绚烂的烟霞与漫天的星辰。但我心知,我这一生恐怕都不能做到。”

  “如若这场爱恋注定无疾而终,那么我愿沉入海底,让这无垠汪洋代我永存于天地之间,永远陪伴着您。”

  “这是对这场爱恋最残忍的祭奠,也是最美的终章。他们会说我疯了,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晓这一切。就让我这么任性一回吧,不为任何人,不为布洛克的公主,只为自己活一回。”

  “春天到了啊……樱花又要开了。”

  白纱翻飞渐远,似一只归途的纯白飞,义无反顾投入风的怀抱。她脸颊有泪痕划过,却分明是笑着,向着远空伸开双臂。

  天地间深拥彼此,永世不分离。

  (8)

  一场持续了半个月的罕见的暴风雪过后,阳光久违地洒在布洛克的土地上。

  教习官女士前往高塔去整理公主的遗物。她的宽檐帽上罩了一层黑纱,仍旧是一袭烟灰色长裙——倒是无比应衬此时举国大悼的氛围。

  她不禁为这位聪慧的学生感到悲伤与惋惜,但更多的是费解。她已经为布洛克王庭服务了二十多年,却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

  雕花的木门被吱呀推开,一如叩开尘封的回忆。一缕熹光透过窗前半开的帘洒下阵阵摇曳陆离的暖金色光影,角落破旧花盆里蒲公英摇晃着毛茸茸的花球,贝壳风铃呢喃着,低声诉诸某个不为人知的传说。

  她斜倚着门,呆怔了片刻,才上前去,无意间望向书桌,却一时愣住。

  桌上静静躺着洁白的头纱,旁边是一朵已经枯萎的樱花。她恍然想起布洛克中心广场喷泉旁开得灼灼的樱花树。她拾起头纱,却发现下面垫着一本半旧的诗集。恰巧停在折了角的一页,她还未来得及细看,一张信笺悄然从其中飘落。

  信笺上的字迹小巧娟秀,她认得的那是公主的字。只见上面抄着一首诗。

  The most distant distance in the world,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is not I stand in front of you,不是我站在你面前,
  you do not know I love you,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but know each other love,而是知道彼此相爱,
  but can not be together.却不能在一起。

  她一字一句读着,不知为何,泪水忽的夺眶而出。

  她想,她已经找到了答案。

  很久很久以后,一个美丽的故事悄然在布洛克的坊间流传开来。

  人们说,那一天,公主嫁给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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