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相遇，是在集市。
那时候许长卿也不像现在这样恶名远扬，每天像个闲人样在集市上乱逛。随便拿点别人的东西。活的倒是潇洒。
那天巧还是不巧，就正好碰到了灰头土脸的阿重，那时也就五六岁吧。一动不动地坐在小巷石板上，肩膀微微抽动。有低低的哭声传来，不过可以听出在努力压抑着。
“喂。小孩。”
阿重抬头就看到许长卿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眼睛红红的像个兔子，亮晶晶的，也许不知中了什么邪，许长卿从来都是事不关己，什么也不去管，但是看到阿重，从那一刻。
命运就开始慢慢转动。
“呜呜。”阿重带着哭腔扑到许长卿身上，没头没脑的开始嚎啕大哭。
许长卿浑身一僵，有些迟疑，还是伸手摸摸小小的脑袋，“不哭，什么名字？”
“我叫……重重。”阿重压着哭腔，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许长卿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好名字。重重，我叫许长卿哈哈哈你可以叫我许大爷，跟我走吧。”
“许……哥哥。”软软的一声呼唤。许长卿愣了愣。别人从未这样叫过他，一般叫许魔头许恶人，当然也有一个连名带姓唤他的，想到这，眸光暗了暗。
虽然没有叫许大爷让他小小的郁闷一下，不过还是笑了。这样，他就不会是一个人，陪着他的也不只是一把剑了吧。心中便欢喜开出花来。
许长卿带重重回了破庙。给她洗了脸。从怀中摸索着拿出了一个还热乎乎的烧饼给重重。重重把饼分为两半，把一半递给他。“吃吧。”
许长卿握着饼，“嗯。”
却有些感动，他对吃的不讲究，随便。但是还是让他心上软了一块。
后来许长卿总是收到小孩子气的玩意。不甚值钱，有时候一块糖，有时候是一个小小的木头上刻着许长卿三个大字，还有一幅画，画得四不像，努力辨认了下，是只大老虎，画后面写着歪歪扭扭的：给许哥哥。
很普通，带着小孩子刻意的讨好。而且让许长卿脸红的是，他居然还蛮期待明天给他的礼物是什么，虽然嘴上只是轻描淡一句不错。却小心翼翼收起来，内心暗笑不已。
这天，许小朋友又收到了他的礼物，打开一看，居然是一碗杏花羹，几片杏花散在上面。色泽微黄，有隐隐约约的香气传来。
许长卿讶然“噫好像蛮好吃的，重重还会这个！？”
在他吃了一口后，忍住没吐出来，真的太甜了，甜的发腻的那种。有点反胃，许长卿不嗜甜，有些吃不惯。
哪知道后来他天天吃，也不觉得厌。
重重一蹦一蹦地来到这，兴奋地问“好不好吃，放了好多糖，很甜的。以前娘亲也做给我吃，我可喜欢了。可惜我再也吃不到了。”
许长卿知道重重的身世，从小父母双亡，是个孤儿。许长卿也是个孤儿，没有有过家人的那种温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最后他揉揉她的头“嗯，重重，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永远。永远都不会分开。”
哪里知道后来的劫数，是许长卿永远也忘不掉的伤疤。也是长安血案的起点。
那天，许长卿上街买了东西回到破庙。
却发现没有重重的身影。
不禁心中大惊，她从中是不可能走出去的，他在庙周围设了结界。除非有修仙的人破了这个结界，并带走了重重。
该死！许长卿咒骂，是他大意了，他在修仙界树敌过多，不时也没什么眉目。桌子上却写着几个大字：无望山，一人来，了结。明日。
无望山？是他么。原来如此，想必为多年前的旧怨。居然敢动重重。许长卿冷笑，可笑至极。简直就是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
无望山。
许长卿上山，用神识扫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疑点也并未发现什么阵法。一切都风平浪静。竹林习习。
许长卿闭上眼睛。感受四周的气息。竹子沙沙声。鸟雀。兔子。！还有轻轻的杀气绕在竹子上。原来是个阵法。的确不易察觉。有备而来么？
不过，许长卿素来是个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人。这种雕虫小技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突然，气息变动！
开始耐不住气行动了么？
许长卿从后面左方一转，拔剑出来，一时剑风萧萧，顺势一击，只听见一声闷哼，血便洒在了竹叶上，收剑时，一片竹叶轻轻飘了下来。
阵法也破了。
许长卿一脚踹在那人胸口，如果不是因为重重，顾忌一下从而留他小命，恐怕刚才他便死了。阴阴森森地威胁“把她交出来，不然你知道我会用什么的方法逼你开口，还有你全家的性命，甚至全族，长安城，如果不想变成一片血域，就识相点说出来！”
他哈哈大笑，眼中一片疯狂“我就没想过打！许长卿，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吗！？那我偏偏要你知道失去的滋味！！哈哈哈哈哈哈！！”
许长卿心中一凛，直接了结了他。
重重躺在竹林深处，刚才因为下了禁制，让他并未察觉到血味，可是，当他过去时看到那一幕险些滑倒，跪在地上，又站起来，慢慢过去。
重重睁开了眼睛，虚弱地望着许长卿，竞是笑了“我好困啊，大概会睡很长一觉了。不过。睡前看到你，特别开心……”
许长卿不断把灵力输进她的体内，又被排挤出来，他知道已经晚了。还是不甘心，一遍遍重复着毫无用处的输送。只能勉强维持一下生命。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以呢，这么活生生的生命，还只有七岁啊。是个孩子而已。
他从未像此时那样狼狈，也从未像此时那样的无助。他多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连自己最亲的人也保护不了。
不要走好不好。我很怕一个人啊。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我再不做坏事了，我再也不抢别人的东西了。我以后天天吃杏花羹好不好，就算很甜也会吃下去的。其实我很喜欢你的礼物，真的很喜欢。不是说好会永远做家人吗？你怎么可以食言啊……
许长卿有好多话想跟她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明明说好自己会保护她，他永远陪在她身边，最后却没有做到……
他红了眼眶。努力的压抑着什么。
世人都称许长卿薄情寡义。
却哪知道他也是人，他也怕痛，他也会怕失去。他有愿意拿命去守护的人啊。
他不知被正派下过多少毒，下过多少次杀手，多少次是伤痕累累，多少次血肉模糊，剜心之疼剔骨之痛，却没那一刻来的惨烈。生生从心口撕出了一口缝子，刻骨铭心。
重重感觉有雨水掉了下来，最后睁开眼，看见雨水从他眼眶中落下，没有初见的意气风发，整个人仿佛一下消瘦。
许长卿说过，哭是最没有用的。
只是，还是第一次忍不住哭了。
重重靠在怀中“……不要哭。其实也没有很疼……”声音越来越低。
许长卿怎么也捉不住。
那个身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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