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星淡，关外黄沙漫天，咆哮声中，却不知是谁，在远方，吹一曲笛……
“苏武，可降否?”
一桌金樽清酒，满目玉盘珍馐，他坐在杯中琼浆映着烛火所反射出的莹莹星光里，目瞑，一言不发。
“降，还是不降?”
他还是闭着眼睛，闭口不言。蜡烛贪婪的吐着舌头，影在军帐四壁张牙舞爪，下一秒，或许就有谁要被吞噬了吧？
“符节……还在。”他喉咙微微振动，手捂住胸口，那心脏跳动的地方——有一片小小的凸起。
圆月下移，月烟笼罩的大漠之上，一个小小的圆点在向前挪动，所行之处，留下一排更小的点，像星星一样，在大漠里熠熠闪光。风起来了，挟起黄沙如薄纱，轻轻地浮起，又轻轻地落下，覆在枝头上，覆在鸦羽上，覆在他的心上。
他倚着老树坐下，看了看虚无缥缈的边界，咽下一口绵密。月光如沙，轻轻洒下，又似水般从他的眼眶滑落，落到地下，却打出一个小小的坑洼。小小的坑洼里噙着如水的月华，是月亮在哭吗？姮娥啊，你是否也会觉得月夜有一丝寒冷呢？他裹紧了外衣，却惊得目瞪口呆——当年出城所穿的华服，如今颜色却已褪去大半，变得破烂不堪。他又惊愕地抬起头——这月，又是第几次圆?想当年，宫阙之下，也可见一轮明月——但那月，要比这更圆，更亮，更美……
月光一泻万里，风将他抱在怀里，却显得更为凄冷，他把手按在胸口，却按住了一片空虚。
“符节……符节！大汉的符节呢?！……”他大叫着，挥汗如雨，乍起，睁眼，却又是大漠深处破旧不堪的军营。
“子卿，你，又做噩梦了?”故友入帐，挟来了一阵风，伴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却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人。
“你考虑得……”
“我去看看我的羊。”他边走边抓起自己的衣服往身上披。
友无奈地笑了笑，若苏武降了，那他可能就不是苏武了吧……
月残，明星荧荧。月笼大漠若银沙，却没有当年长安城内琉璃金瓦的暖意。他披着那件破旧的外衣，在风中伫立。他用手捂着胸口的符节，肩上，却感到异常沉重。自十多年前马蹄踏出长安的那一刻起，他的肩上，便背负了这等沉重。无论是匈奴的威逼利诱，友人劝降，还是月夜的孤独凄冷，都没有使他忘记当年天子托于他的使命。随行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去，从快马到骆驼再到步行，他背着那个使命，背负着天子的嘱托，带着百姓的希望，带着汉人的血脉，在大漠里布满他沧桑的脚印。一件汉服穿了十多年，他始终没有忘记他是大汉的子民——他的脊梁上，还背着故国的使命，那个使命支撑着他前行，这一撑，便是十九年……
月又圆，星河明灭，他长袍纵马，逐月而去……
“卿，你变老了。”皇帝热泪盈眶，他亦老泪纵横。
“臣，回来了。”这个在匈奴利刃下都面不改色的人，居然在皇帝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他紧紧地攥着那个小小的符节，在许久未闻的琵琶与笛中俯下身去……
皇帝连忙将他搀起，搀起这个在大漠手持符节孤行十九年，却未曾忘记家国使命的人……
（文/乐正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