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吓了我一大跳，紧绷着神经，忐忑不安的问父亲怎么了。还好，他是说我姐乔迁新居的事。说实话，我很怕接到他电话，每当手机屏幕上显示“老头子”的来电时，我能感觉自己的心跳瞬间停止。像是绝禁中的人，等着命运的宣判。毕竟，父亲老了，我生怕他打电话来是告诉我什么不好的消息。
是啊，父亲老了。不知何时开始，自己开始叫他老头子了。他与祖国同岁，出生在那个困难的年代，经历了太多的坎坷，扛住了众多苦难，却经不起流年的冲刷。岁月的镌刀在他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沧桑。不知不觉，他满头青丝已全部变成白发。那曾经为我们遮风挡雨的肩膀，也不再宽厚。每次回家看到他忙碌中日渐消瘦背影，心里一点也不是滋味。
父亲这辈子没有走出过那片山，那片地。小时候因为家里困难，他那时考上了初中却没能就读。因为爷爷卧床，他推了生产队安排去外地工厂上班的美差。也因为放不下家里，他错过了八九十年代南下捞金机遇。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属牛的，这辈子就是这劳累命。其实，我是知道他很不甘，他渴望走出大山。
我六岁以前，记忆中的父亲是个很严厉的人，我非常怕他，每次看到他像看到魔鬼一样。我是他的小儿子，并且是他四十多岁，失去了二儿子后生下的。按说我应该是在娇惯和宠溺中长大，事实正好相反，我是在竹条和巴掌中成长。也许是我真的太调皮了吧，我也因此得了个“老蹦”的外号（农村里把调皮的孩子戏称“蹦子”）。正因为我的调皮，每天都会连累着母亲替我挡竹条，替我受罚。
然而，六岁那年，一切都变了。母亲不在了，父亲从那天开始，再也不打我了。他每天除了忙地里的活，还接手了家务事。他开始教我和我姐缝补衣服，教我们洗衣做饭，煮潲喂猪等。说是万一哪一天他也不在，我们也不至于饿着，家里的存粮够我俩吃个三五年的。我们似乎也一夜之间长大，我不再调皮捣蛋，放学之后跟着大家去山里放牛放羊。
说实话，小时候我是很痛恨父亲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渐渐懂事，知道父亲其实是很疼我的。母亲未走前，因为迷信，我看到他在灶前跪了三天三夜给我煮三个被道士画了符的鸡蛋。我八岁那年，因为我的一次事故，听别人说他在水泥墙上撞得头破血流，说如果我也没走了，他也不活了……
父亲没有上过初中，这是他的遗憾，他把希望寄托在我和我姐身上。他常对我说，他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不然也不会做一辈子农民。要我们好好读书，走出农村，不要再和他一样一辈子窝在山沟沟里。说实话，我是很不喜欢读书的。可我没有姐那样的骨气，她初中没上完就和大哥一样没读了，说是打死也不去读书。父亲拿她没办法，他从来没打过姐，可能是就一个女儿，舍不得打吧。我当年也学姐，初一报名时，我也说打死我也不读书了。哪知时隔多年，父亲真的去准备竹条了，吓得我立马拿着钱一个人报名去了。
我们那边的男人吃饭时都会先喝一碗酒，父亲也特别爱酒，但他喝的很慢，喜欢边喝酒边给我们说教。随着学业的升迁，听他说教的机会越来越少。我从上大学开始，每周都保持着给他打一个电话。差不多每次都是在他吃晚饭时，陪他聊聊天，说说身边的事。好让彼此知道对方的现状，互相心安。这两年我发现父亲是真的变了，他的身体变老了，而性格变“小”了。以前聊天，总是他教我在外面不要冲动，我遇到事情，和他说，他教我怎么解决。如今聊天，他会因我们姊妹的一点小事而生气，需要我去哄，从好的方面向他解释。
我知道，父亲一直有个心愿，他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能够坐一回飞机。今年的省考成绩出来后，我对父亲说，若是我面试过了，我带你去上海玩几天吧。他想都没想，就回绝了，说地里有活要干，家里的牛羊没人看管，去外面得花多少钱。我说，若是我面试通过了，我们坐飞机过去，坐高铁回来。他沉默了，我知道他很意动。很遗憾。公务员与我无缘，为了生活，面试结束后，我便冲冲的出来重新找工作了。他的这个心愿，只有来年找机会帮他实现了。
父亲从小累到老，苦到老。年近古稀，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任劳任怨。每次想到这里，都痛恨自己当年不好好读书，如今没出息。作为人子，在到了自立的年龄却不能让父母安享晚年，是为不孝，是我一辈子无法愈合的伤痛。也只有在父亲有生之年，不让他留下太多的遗憾，才算是弥补自己心中的这份伤痛吧。
【作者的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每当想起这句话，都会情不自禁的流泪，都会想起家里年迈的老父亲。
（文/静待雨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