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后，楼下已是行人如织。
揉着久痛的神经，我打电话向酒楼要了碗醒酒汤。
阳光恰好照进那扇半开的百叶窗，将屋子里闪得三分透亮。楼下便是集市，喧闹与人气涌上心头。透过那窗子，能看到底下的烟火世界。小贩挑着刚刚经过梅雨的梅子，依我看，可能还有三分酸味。布衣与布鞋摆在最南边的老城下，那里的布料子花花绿绿，阿姊们定是欢喜。
打开窗子，便又是一片江南。
我从北平临别之际，带回来一个包裹。里面装着些阿舟送的，我本不想要。毕竟我与他本就貌合神离似的，绝非那些新婚燕尔，甜蜜得不是滋味。可他临别时偏要我收下，出于名分，我要了。记得那包裹，我好似从未知道里面有什么。
拿出那个包裹，里面装着一包酥饼，一把纸伞和张小纸条。上面附着德天斋的信条，看来他怕我一人归乡有事，事先替我准备好了东西。离开前，他反复提醒我江南下雨，要我带伞。没想到，竟自己在包里放了把雨伞。
我与他，终究只能相敬如宾，不能终日缠绵。
有缘人未必能相守住，从青丝到白发，不过是恍然一梦罢了。
电话响了，零零地甚是刺耳。
“若梦，我来德天斋了，怎未见到你？”
他来江南了。我有些惊讶，同时不知怎的竟有些窃喜。些许是因为昨日的事吧，他远在北平也难得心里有我。今日，竟一人来了。我既笑他拙笨，不知给我的包裹前几日没看。一个人傻傻地等在德天斋下，亏得老掌柜照顾地得体。
长长的电话线落了下来。只剩下电话那旁呜呜的声响。我或是为他，也或是为了他事，徘徊不定。阿舟聪明，优秀。可偏偏对我这刚刚过门的妻子，显得那么质朴，简单。他爱不爱我，或许成了今夜的梦了。
我穿上宽大的毛线衣，提着阿舟的那把伞，走了出去。
常 车水马龙亦是江南。面人，布艺，走街串巷的艺人，是南国数不清的色彩。巷子里的阿猫阿狗望着外面的行人，买酒的老婆婆挑着那新鲜陈香的米酒。年少时偷喝，怎料酒量差强人意。喝下那婆婆手里的一勺米酒，甜糯的米香荡气回肠。若是偷喝，免不得脸庞红透了半边，醉昏昏地在家躺上一天。不过，那米香浓郁的味道，定是年少时的欢喜。
酒坊的招牌掉了，可以重挂。喜欢的酸梅子没有了，可以去阚阿婆的园子再讨些来。可倘若感情这东西没了，买不回来，也难以讨要了。
穿过了最东边的弄巷，阿舟远远地在前面等着我。
见了他，一身墨黑的大衣。便如人生初见时的书生模样，嗓音又旁若江南梅台戏的乌苏润音。他见我时先是欢喜，慢慢的，不知为何两眼黯然下来。可能是为我那不冷不热的态度，又或许是责怪我的若即若离。
悠悠然然地随着阿舟进了德天斋，待我坐下，阿舟要上一小盘连丝酥饼。我知道这是老江南的地道糕点，德天斋里的酥饼，便是从老苏州城的黄天源采购来的。里面通常会放入前年八月新鲜的桂花蜜，铺里的老师父会用半掌大的斗勺均匀地在面饼里洒上。再用西湖上好的蜜莲蓬做成，无论是手法还是用料上，都含着南国的小巧与曼妙。
“这时节有这糕点吃实属不易。”
我知道这不应季节的糕点要价贵，不舍得让阿舟把从北平带来的钱破费。
他只是笑笑，从从容容地拿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阿舟，我有个想法……阚阿婆病得厉害，我……想把那座园子盘下来。阚阿婆……也希望有人来……”
我说话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向阿舟他开口。他手中的钱，恐怕并不算多……
注视着他，还是那样沉稳，沉默片刻，待他放下手中的糕点时，说道：
“好，我回去便把北平的事儿退了。你可以和阚阿婆说说，她老人家也不容易……”
我没有料道他会如此干净利落地答应。竟还要将那北平的好事儿退掉，为我一人，算是要来南方了。
世事难料间，总会有个人的答案不一样。
我心中的他，到底是不是阿舟呢？
这个问题，又伴随着那说不清的心情，更迭间重现。是与不是，恐怕没有那么重要了。我自始至终将他视为陌路，而我，却错在了那一次次的宽容下。
我想，园子，或许是上天的礼物。
香甜的米酒，亦是南国的小桥流水。
可爱情，只不过是相见时的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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