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哪儿?
回到老客房时,已是黄昏。阚阿婆临别时送给我一包梅子,上面编织着精美的花样,接过来时,心是暖的。
我面对着茫茫的夜色,不知为何,眼里含着泪。可能是触景伤情,这故乡的夜,许久未见了。
突然想喝酒了。
撑开伞,走出了客房。外面还下着丝丝小雨,大有“天街小雨润如酥”之意。古城南京的秋,别有番意味。那是段岁月的老歌,闲时,到前面的茶馆看段莲衣戏。望望那六朝古都的城墙,听听那熟悉的雨声。一切的岁月与痕迹,忘不了的魂牵梦绕。在南京,听秋,品秋。
夫子庙里香火未断,旁边的小店还闪着灯。南国的夜,故乡的夜,勾起了我的思念。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记得小时候,半夜打了三更,夫子庙里总会有打钟的。若是集市,小商贩们便寻着这钟声摆起摊位来。一入了初晓,便会吆喝上了。南京的清晨,想必是从那声声吆喝中开始的。
行人渐行渐远,只有风刮动树叶时发出的沙沙作响。伞打了旋,摆动着南国最动人的旋律。
走进夫子庙旁的小店,要了碗鸭血粉丝汤。
店里的伙计捧着碗七分热乎的鸭血汤上来,热气腾腾的烟雾,让这即时是夜晚中的南京,有了不平凡的烟火气。老南京人,对这汤也甚是讲究。南京人会将上好的鸭衁,和鸭血,鸭肠放入汤中。若是客家喜辣,便还会在底料上放些辣油。这是讲究与地道,故乡的味道。
坐在木桌前,四周放置着精美的屏风。上面有那凤凰来翔,牧丹富贵,花好月圆的图样。古朴的红木,上面的灰尘不知有多少年岁?高高的阁楼上,唱戏的人儿却不在了。
再要上一两小梅子酒。
不知是喜还是愁,我醉昏昏地吃着酒。梅子酒的甘与青涩直入肺腑,那是种交织在一起的痛。我又回来了,可是却成了陌路人。那种感觉,像一张厚大的屏风,挡在了我与故乡人之间。我接着端起酒杯,泪是热的,酒是凉的。
我突然想阿舟了。
不知我为何想他这陌路人。我们之间不过是有名无分罢了,我爱的,不是他。他爱的,恐怕也不会是我吧。既是陌路人,保持个夫妻名分又何妨?只不过,每当这时都会想念在北平的他,我想,这是为人妻的本分吧。
我与他的初识,是在苏州的西塘古镇。
那日与这时不同,天是下着小雪的。古镇上一片热闹,今个儿是年会。
阿舟一个人坐在茶馆上,听着上面戏子的唱词。他是那样的干净,不染。端在一个小茶杯,品品香茗,他只是坐在那里。
戏词感叹着人生无常,我却只是看着他。不知是好奇还是仰慕,我静静地坐在那儿,注视着他的一撇一笑。
这就是缘分罢了,待戏散去,我都未和他说过一句话。可偏偏事情来得很是突然,刚刚解放后,我家便有人来提亲了。
媒婆笑呵呵地拿着礼物,见我父亲招待下,我便站在一旁。那时的提亲,我这小女儿本就不愿。他家是国民党降将,被中共政府分配到北平。他向我提亲,不过是些成份原因罢了。我家是部队上的知识家庭,既属部队,又有文化。这样的自然合他们的心意,况且阿舟又很优秀,只不过是骨子里注定的一些事罢了。
可我后来见他时,却心生了动摇。
我们在德天斋见的面,他还是像初识那样沉稳,干净。少年的模样,长长的刘海,完全是那小说杂文中走出的男主角。他太优秀了,也太耀眼了。唯一可以使他黯淡的,只有那个家庭。
我不愿嫁给他。
他的饱读诗书,他的沉稳,他的优秀。我不想成为人中的凤凰,也不愿做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我想要的,不过是随遇而安地找到我的如意人,即时淡云流水度此生也无怨无悔。而他不是,他有他的丰功伟业,我有我的小桥流水。我不知为何,竟与他行同陌路。
阿姊跟我说他优秀,是我的如意郎君。
母亲说他这个人靠得住,是女孩子家的靠山。
父亲说随遇而安未曾不好,只不过眼前人要思绪万分。
我去找了阚阿婆。
清楚地记得那时,阿婆的园子里还放着浙戏。我进了园子,阿婆只是笑笑对我说:
互有相求便是夫妻。他若有求于我,我若有求于他,便是淡云流水度此生了。
我还是选择了他,有时候成全,未必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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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下最后一杯酒,已是三更。
夫子庙的钟声还是敲响了,小商贩们摆上了摊子。
颜色变了。
我醉昏昏地给远在北平的阿舟打了个电话,待他接响时,只听我嘴里喃喃地说:
“舟……阿舟……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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