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忆里的天空是一片汪洋，秋夜里他在这样的夜幕下想要结一个睡眠的茧，入睡后作舟浮游在海面之上。但无数次，海浪袭来前远方的风声就开始呼啸，整个星空渐而在寂静里颤动。这颤动孔靥无法使它停止，只能在风暴的嘶吼声中一次又一次睁开眼睛。意识回归的那一刻，数十米高的海啸就在面前一瞬静止。轻轻一点，时间碎裂。
季文礼第一次听到孔银川这个名字是在学校的礼堂。他在梦里听见所有人都在呼喊，孔银川，孔银川。然后立刻就被音乐所打动。那时候季文礼坐在第三排，凝神的那一刻他感觉到有一股风暴正朝他席卷而来。他看不清舞台上的那张脸。但他有一种极其强烈的熟悉感，那个人应当被纳入自己的范围。
“每次学校有什么活动，以及一些激动人心的时刻即将来临的时候”，季文礼这样写自己的心情，“这种时候就会下雨”。到傍晚出礼堂的时候，道路上低洼之处已经汇聚出大小不一的水塘，季文礼和路上行走的人混杂在一起，几乎听不见雨声以外的其他声音。单一的噪音在雨的世界里中达到一种平衡，所有的行人都不由自主地变得更加沉默。
他听自己的脚步，但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心跳。
当最后一抹浅灰也已经消失，簇拥孔银川回归的最后一部分人群终于带着未平的兴奋走散干净。这时候路上已经少有人经过，季文礼踌躇地站在路边，仿佛走投无路的末路少年。对着一幢雨中显得模糊的宿舍楼，悄无声息，默默注视。
半个小时以后，换了衣服以后的孔银川重新出现。
有一小段短暂的时间，银川是向这里张望。季文礼觉得她的目光一定越过了他，跃进自己背后的湖水里了却无痕。他又觉得有一刹银川凝神看了他，对湖作为他的背景有所疑惑。他听到远处带着水声的脚步渐渐迈近又渐渐踏远，他就觉得自己的腿仿佛也在抽动，也在行走。
在她经过时，季文礼和她对视了一瞬，他看到孔银川的眼睛里闪耀着微光，不由自主地就微微点头。他还没来得及想好是否要说些什么，孔银川已经紧了紧衣服，把伞的角度对准到面向湖心风声急促的那一面。
默然站立的季文礼看着虚幻的自己追了银川不远的距离，那段距离里雨哗哗地下，他被淋得狼狈不堪。直到一愣神，两道身影一起黯淡不见，他才又缓慢地恢复石像的僵硬情态去回顾那幢旧的在风雨里摇摇欲坠的宿舍楼。
雨势略大，水滴拍打湖面的声音变得急骤而低沉。季文礼忽而就转过身直面脚下的泽湖，他能感受到升腾的水汽，但看不到雨倾泄进湖里的景色。
细看里，他觉得今天的泽湖一定有所不同。
“嘿，我说”，也不知道意识在雨中的泽湖里迷失了多久，季文礼觉得雨声仿佛消失了一瞬。“你是不是没带饭卡？”季文礼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折回来的她一只手高高举着一张卡片在自己面前晃了晃，一只手紧紧扣住被风带得飘摇的伞。
“嗯？”
神智仿佛瞬间从一万光年以外返回地球。这个鲁莽的男人一下就转过身直面眼前的人。在思考之前，就伸手去稳住银川的伞。零点零一毫秒后，银川没有发现他眼底掠过的神情，一小下的犹豫又带着决绝。
季文礼很急促地背过身整理了下衣服，自己的伞一下被风吹得翻成麻花。
再转身已经掩饰不住一些奇怪的笑容。他摆摆手，做出无奈的样子。“是啊？是啊。”这时雨声对于季文礼才又细细入耳。千万雨露重新落下。不过这时候，它们已经褪去暴躁，重新变得温和了。
下午七点，湖水缭绕一张卡片直坠湖底。它带着主人的机智，无辜牺牲。
他翻开日记，找到很久以前写的一首短诗：我听见年轻的声音在我体内咆哮，而到了嘴边就成了呜咽。我在夜深人静里唱一首歌，唱着唱着就忘了歌词。我想带我喜欢的她去世界上最高的塔，让她看看风景，我看看她。我找到了塔，却等不到她。我是季文礼，我等孔银川。
如果那个时候没有相遇，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现在就不会这么孤单。就算不见她，也不会觉得地球的转速有那么一点变慢。
“诶，我说。”她的眼睛真大。
“嗯，你说。”在温暖的餐厅里，银川抬起头来看他，用手里的勺子在半空挥舞。“你知道风艺团吧，今天在学校礼堂。”“知道”，他的手背过去，轻轻地敲背后的落地玻璃，。“我猜里面肯定有你。有的吧？”银川挑一挑眉。
“皇家社团，不好进的。”银川仔细听雨声在窗外沙沙地变大，配合若有若无的敲击声，仿佛这是一个啄木鸟的巢穴。
“季文礼。”这个男人的脸在餐厅里变幻莫定。
“嗯？”“我叫季文礼。篮球队的。”
“你真没礼貌。”
接了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临走的时候孔银川才发现他原来那么高。她站在餐厅门口撑开伞，这时候她才对季文礼说“我是孔银川。”
左侧的季文礼先是一愣，忽而就笑得很灿烂。他抢先一步把已经打开的黑色雨伞探出去，已经跨出一大步，银川就觉得餐厅的屋檐仿佛延伸出去一大块。又想他的姿势很可笑，就靠近他高举的伞的范围，想问问他去哪儿。但她不知道，被短暂距离里的雨水和伞暂时隔绝的停顿下来的季文礼，这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在人烟稀少的食堂门口，做一个短暂的深呼吸的动作。银川再靠近看时，隐约觉得刚刚潜伏在他脸上的模糊和变幻的神情一下子都消失了。
这时候孔银川才一览这个陌生人的全部轮廓。他高大，浓眉，目光炯炯，行动笨拙。
（文/问清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