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一
他被扔出了监狱
记不得如何走进去
记不得离开
他的双腿像木头连麻的感觉都没有
他的两只胳膊还可以移动
支撑着身子
无力的向前蠕动
他并不知道这样的动作是为了什么
甚至不知道他的身体还在动
侮辱和鞭打催毁了他
他的意识稀薄
意志也稀薄
他的肢体
依靠本能颤抖
可能过不了多久
他就会趴着死在这里
二
阴沉夜里的天空压迫大地
一个闪电把他吓了一跳
他吓了一跳
他还以为又要对他施用电刑
他并未失明的眼睛
在这电光间看到了模糊的青石地面
漆黑一团的天空滚动着雷声
突然又尖厉又绵长的一声炸响
终于下起雨来
干枯的身体湿润了
别管怎么样
身体接触到水总是好的
三
雷声雨水迫使他清醒了
在那个地狱里
他总是被敌人这样泼醒
他想到了这是在北平
他想到
他是一个诗人
有诗人都具备的信仰与和善
而想到现在这副模样
他只记起一小点
他的儿子
带着一车日本兵开下了山崖
儿子杀了日本人
日本人也杀了他的儿子
还有那个汉奸
真是个走狗
为了从日本人那里弄到好处到处揭举
四
想到儿子
他的身体又有了知觉
心里的哀痛和身体的悲痛
他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儿子是光荣的
是他的骄傲
但是，汉奸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他嚯的抬起头来
五
雨水冲走他脸上的黑灰
让他已经干了的无数道血迹
触目惊心的清晰明亮
他慈善的脸已经被打坏
他的因为牙齿被打掉
而凹陷双唇的变了型的脸
已经看不到慈善的影子
他已经亡了国亡了儿子
他眼里涌出日本人和汉奸的样子
他诗人的眼睛此刻不再浑浊
他不停把闪电收入眼中
他的眼亮的像两团火
烧干了眼泪
甚至落到脸上的雨水
遇到他的眼睛也绕着往下滑
他的眼睛是那么灼热
六
他必须回去
爬不动没关系
他可以滚
可以挪
可以用尽他的仇恨 愤怒 和悲哀
用尽他的休养和道德
用尽他的所有提供力量的东西
无论如何他都要回去
回到他那被屠杀殆尽的家中
从他那家已非家
国已不国的世界里
找出那个汉奸
告诉他，他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诗人
没有被日本人打死
反而让他有了重获新生般的痛快
反而让他看透
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肤浅与无能
七
是的，他要报仇
家恨国仇
监狱打开了他的杀心
他的眼睛愈发的明亮
他的脸愈发的狰狞
他的身体愈发的挣扎
仿佛眼里的火已经烧到了身上
他的血迹融化的仇恨
将他周身染成大片的黑色
一道道黑色的水流
仿佛一道道火焰
从他的身体向外扩张
引燃天空一道道闪电
201605
（文/文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