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往哪个方向吹，草就要往哪个方向倒。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经以为自己是风。可是最后遍体鳞伤，我才知道我们原来都只是草。
——电影《艋舺》
影视剧里从不避讳少年的暴力问题。高一暑假的某个午夜，我像往常一样躺在沙发上看电影，随手点开了学校论坛上电影板块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4个小时时长的电影我不带任何睡意和尿意地看完了：无比悲怆和残酷的青春，一个14岁少年短暂人生中经历的痛苦和孤独，青涩又遗憾的感情，还有政治环境下的家庭悲剧……当时很为影片中的小四扼腕，如果他最后跟三姐一起去见了牧师，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但影片的最后，小四还是刺死了他曾经那么喜欢那么想要守护的小米，真是一次残酷青春的祭礼。小四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那些自己无法解决却十分重要的人生难题，让他觉得整个人生都无望了。他以为用刀就能斩断所有问题的根源，肆意在别人身上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和痛苦，殊不知，他眼中的根源只是诸多食物链中微不足道的一环……就这样造成了好几个家庭的悲剧。
这之后，我又看了钮承泽的《艋舺》，据说是近十年中国台湾最好看的黑帮片，导演形容荒谬的青春就是“集党结社、男女关系，到后来自我否定，甚至是自我放逐”。年少轻狂时以为自己是全宇宙的中心，动不动就要帮兄弟出头，对谁说话的口气都不小，一切规则都可以被无视，所有讨厌的人都该被制裁，血气和义气就是行事标准。
他们对别人残酷，对自己更残酷。但这样的青春定要他们为之付出代价，这样的代价也不是谁都能承受。电影《艋舺》最后结局也很惨，太子帮最终四分五裂，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赵又廷饰演的蚊子死前说过一句引人思考的话：“踏入黑道，抽到的就是一支坏签，最后不是亡命天涯，就是惨死街头。可是那一年，我跟我的兄弟们，都以为踏入黑道，以暴制暴，才是王道，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如果大家都不按着自己的血气行事，各人都退一步，或许结局不会这么凄凉。但这也许就是成人和孩子的区别，成人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知道自己究竟是风还是草。导演钮承泽饰演的灰太狼说了一句经典的台词：“风往哪个方向吹，草就要往哪个方向倒。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经以为自己是风，可是最后遍体鳞伤，我才知道我们都只是草。”
年少时，我们都以为自己是不受任何事物控制的风，来去自由，什么都能做，拳头能解决的绝对不多说一句话。
如果你见过校门旁张口闭口管学生要保护费的小混混，你就会知道，其实这些血气方刚、极易冲动的暴力故事离我们并不远，电影可以把暴力拍得可歌可泣，甚至加上点儿文艺元素，少年们的黑帮故事可以变得唯美细腻，但真实生活展现出来的暴力带来的却只有残酷。
随便在网上搜了一下“校园暴力”，就能看到很多新闻。
少年像不用承受后果般发泄他们的怒气和血气，他们以为自己混的是义气、是江湖、是友情，殊不知，命运的悲剧就这样降临到他们身上。
2015年，我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听闻邻校因为打架斗殴发生了一起命案。
死者张同学身材魁梧，看起来像是欺负同学的那种人，但因为长期被继父打骂，从小就胆小怕事，头脑也不太好，还被学校留级了，大家都管他叫“傻大个儿”。性格懦弱的张同学，长期被一位刘同学和他那一帮小弟欺压，被索要保护费。继父从不给他一分零花钱，平时张的开销全靠拿低保的爷爷奶奶接济，就这样，还要时不时地供给刘和他那一群小弟。
刘同学个子不高却十分有气势，仗着校长是他舅舅，男孩儿女孩儿都欺负，听闻他常常带着一帮比他高的小弟在校门口找同学们收保护费，不给的就拳打脚踢，同年级学生中名声很坏，大家对他是又怕又恨。
凶案就发生在那个夏天的晚上，据说因为张同学没有给他们交50块钱的保护费，刘同学一行人堵在学校门口把张带到学校的后操场拳脚相加，但造成致命一击的不是刘，是刘身边最好的朋友陈同学。
陈是刘一个小区长大的玩伴，跟刘不同的是，他没有当校长的舅舅，也没有能在后面帮忙擦屁股的爸妈，据刘的说法是经常需要刘“罩着他”，这样罩着罩着自然刘也会比其他人更“义气”一些，不然怎么能跟刘称兄道弟呢？
就因为没有从张同学那里收回来50块钱的保护费，刘大怒，陈自愿请缨趁放学时候带着一帮朋友堵住张，接下来就是漫长的、花样出新的殴打，最后陈失手用板砖砸中张的脑袋，在不明不白中结束了张16岁年轻的生命。
孩子们不懂：“打架怎么可能死人呢？”但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去了解生命有多脆弱，就急着去蹲监狱了。
这件校园凶杀案成为我们那里的重大新闻，电视台派了好多记者采访，后来陈被判了10年，故事里的3个人及他们的家庭都被那桩命案毁掉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两个道理：首先，那些不合群的、呆板的、沉默寡言的、自卑的、性格懦弱的、行为古怪的同学比一般人更容易遭到校园暴力的攻击。看看张同学，遭不遭受暴力跟身高体重根本没有直接关系，你身材魁梧却自卑懦弱，被辱骂也不敢还击，那么下次那些施暴者就会变本加厉地对待你。
其次，你的义气在法律和责任面前一文不值。陈要不是因为江湖义气，想要用惩罚张的方式去邀功，也不一定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不要以为少年的世界里弱肉强食，你弱就活该被我欺压，法律可能会迟到，但终究不会缺席。一旦暴力少年越过法律的边界，就再也没有悔改的机会了。
《艋舺》里灰狼说：“人生只有一次，我没有机会了。”
“说到底，欺凌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呢？作为加害人的学生、老师、学校？不，这些都不是本质。本质是更恐怖的东西，那不只存在于教室里，也存在于办公室、公司、家庭里，存在于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我们平时不得不察言观色、随波逐流。多数派自然地被认为是正义，意见相悖的就会被排挤。欺凌的本质，是气氛。”
这是日剧《胜利即正义》中的一段台词，气氛是什么意思呢？是大多数。每次群体欺凌事件发生时，必有一个或几个（行动或语言上的）暴力少年带头，剩下一群人跟风、围观、起哄、嬉笑、拍照，最可怕的就是这些人，这些剩下的大多数。
群体性暴力会降低个人的心理成本，通常两位同学对打那叫闹矛盾，一旦一群人一起殴打某一个人，责任就会被平摊，每个人身上的赋税感都会少很多。
法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这本书里提到：“群体感情的狂暴，尤其是在异质性群体中间，又会因责任感的彻底消失而强化。意识到肯定不会受到惩罚旁——而且人数越多，这一点就越是肯定——以及因为人多势众而一时产生的力量感，会使群体表现出一些孤立的个人不可能有的情绪和行动。在群体中间，傻瓜、低能儿和心怀妒忌的人，摆脱了自己卑微无能的感觉，会感觉到一种残忍、短暂但又巨大的力量。”
暴力少年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暴力，起哄、无视的大众环境给了他们“自由发挥”和“愈战愈勇”的机会，在同学面前欺凌别人和自己私下教训非常不一样，对于施暴者来说，观众的反应会刺激他们越发地想要有所表现。
日剧《家族的游戏》中，被欺凌的沼田在家庭教师的帮助下，大胆告诉所有人：“只要再被欺负，就选择自尽，每一位被遗书提到的人都脱不了干系。”这个故事换到美国的高中，不就是《十三个原因》的原型吗？
《十三个原因》讲述一个少年Clay在某夜收到一个鞋盒，里面装着自杀身亡的女同学Hannah的录音带。录音带中的指令要求把录音带从一个学生交到另一位手上，用13个原因解释他们在她的死亡中担当了什么角色，以及她为什么要自杀。
除了这13位同学，沉默的大多数人呢？这些人在面对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欺凌事件采取漠视的态度，没有人反对在施暴者眼里就是默许，沉默的大多数，有时候也许比暴力本身更可怕。
很多人因为少不更事，对别人做过一些极度恶劣的事，或是冷眼旁观过校园欺凌。年少时经历的这些事，几乎会对他们的一生产生难以磨灭的影响，这当中的某些人甚至直到长大成人，都无法忘怀曾经对弱者施暴的自己。
而那些曾经受到伤害的人，很可能在恐惧的阴影下慢慢就崩溃了。
暴力或被暴力的少年都一样，他们的人生只有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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