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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楔子】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我靠在桃树下，饮着酒，念着诗，自得悠然。
“咦，怎么会有一只狐狸？还受伤了，可怜可怜。”我抱起缩在草丛里的白狐，抚摸着它有些凌乱的毛发。
小狐狸似乎有些不尽人意，戒备地看着我，我微笑，拿出带在身上的药，轻声道:“乖，把药敷上，就没事儿了。”
它真的放下了防备，慵懒地依偎在我的怀里，我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地把药涂到它的伤口，为了减轻它的痛苦，我是边吹边涂的。
起初，它的眉头紧锁，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但最后似乎是习惯了，又或者说是不痛了，它停止了惨叫，很享受地躺在我的怀里。
我觉得好笑，也没在意。
太阳已经偏西了，美丽的光透过树，照在我的酒壶上，伤口已经处理完了，我抚摸着在我怀里熟睡的它，在它耳边轻语:“好了，日后，要注意安全哦。”
桃花洒落中模糊的身影，一个人把一只狐轻轻放在树下，转身离去，狐狸站起来，尾随其后。
我无奈苦笑，“我一个闲散野人，有钱买酒就已经不错，怎么养的活你，乖，听话，那里才是你的家。”我手指远方一森林，微笑。
它坐在地上，看着我，甚是可爱。
我苦笑摇头，转身离去。分明感觉有一双眼睛看着我，不是狐，是人……
【一·出家】
我生于乱世，看过生死离别，品过妻离子散，麻木的我只想在乱世之中苟活，无牵无挂……
听闻江南古镇有一佛寺，名为清真寺，历来君王家，不管改朝或换代，此处永世安宁，那里是百姓最后的底线与信仰，不容被践踏。
我几乎是爬着到达那里，鸟语花香，没有世俗纷扰，亦没有痛苦纠纷，这里是圣地，佛主庇佑之地。
我在佛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才见到住持，奈何饥饿疲倦让我昏迷。
醒来之时，我躺在床上，旁边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我咽了咽口水，肚子叫的厉害，可最后的尊严让我没去碰它。
一枚桃花掉在了面里，我抬头看向窗外，蓝天下的桃树，格外宁静。
“吱嘎——”门开了，进来一帮人，为首的是一位慈眉老人，他头上的六个点，格外醒目，我知道，他是住持。
“大师。”我挣扎着起身，奈何全身无力，唯有叹息。
“孩子，吃吧。”他微笑，逆着光的身影，似是天上仙，来凡间普度众生。
“可是大师……” “没事，吃吧……”
终于不再客气，端着碗，狼吞虎咽。
午后的阳光很刺眼，温馨的世外桃源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舒适与惬意。
吃完之后，他坐在我旁边，始终未放下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长发，“孩子，告诉我，为什么要出家？”
我闭上眼，脑海里闪过许多痛苦片段，“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看过太多生死离别，出家，只是想赎罪，想祈祷一份安宁。”
我想起我的妻子，我的孩子，还有我的母亲，本来一家人男耕女织，日子虽苦，倒也幸福，可是他们，都死了，死于罪恶的战火。
住持微微皱眉，“不是你的罪？为何要赎？”
“替世人赎罪。”
老者哈哈大笑，像一个老顽童，在他身边的那些弟子也纷纷微笑点头，我不明所以，也不敢出声询问。
“好好好，我喜欢你，你可知清真寺为何人如此少？”老者摸着他的白色大胡，笑的躺到了床上。
“不知。” “因为他们没有信仰，没有尊严，没有众生，只有私欲，前面那碗面已经考倒好多人，包括你的师兄，只是后面的问题答得不错，方可让他们进的。”老者瞪了那帮弟子一眼，继续柔和看我，“孩子，做的不错，以后你就是我清真寺弟子了，出家万事都为空，只有空了，才可以重新开始，以后，你法号就叫智空吧。”
“谢住持，何时剃度？”我自是欢喜，但规矩没忘。
“为何要剃度？心若向佛，必怀慈悲。”
我摸着头发，看着他们有点反光的头，觉得自己有点特殊了。
从今以后，我是清真寺唯一留着长发的和尚，每日诵经，念佛语，清扫院子……
日子依然再过，时间依旧流逝，我忘了情和爱，只知苦海无边，世人难渡。
清真寺当真闻名于世，每日来拜佛的数不胜数，帝王家也有，而印象最深的，却是一个红衣女子，戴着面纱，看不清容颜。
不知道为何，总感觉她在看着我，很熟悉，可是每次回头，那种感觉却消失了。
为她送上无数蜡烛，递上无数香烛，而她，只是轻轻说了声“谢谢”，就不在言语，我想询问她我们是不是见过，可每次她都对我视而不见。
隔着面纱的脸一日一日苍白，那句未曾消失的“谢谢”一天一天虚弱，直到有一天，她不再出现……
不知道为何，心里空落落的，习惯了递给他烛与香，送给别人之时，往往把他人看成她，可是一眨眼，却消失不见。
住持找了我，问我是不是还有什么牵挂，我摇头说没有，可是细微的表情却出卖了我。
住持叹气，看着我，心疼而无奈，他说:“既已出家，当断红尘，苦海无涯，只有身在其中，方知其苦，智空呐，出山吧，当你知晓何为众生之时，再回来，我怕是快登极乐了……”
“住持一定可以永世长存的。”
“哪有什么永世长存，是人都会长眠，罢了罢了，孩子，去吧，戴上这个袈裟，只有穿得上它，才可以回来。”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唇轻启，拿出一件袈裟，递给我。
我含着泪，把袈裟放在包袱里。
出发那天，住持和师兄弟来送我，临别在佛门口，那个我曾经跪了一天一夜的地方。
彼时，桃花盛开，本应该是温馨的场面，却因为离别而被渲染的伤感。他们说，“保重。”我含泪挥手，说“再见。”
【二·卿与众生】
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仿佛回到了出家前，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游行于四方，无牵无挂，但也自在逍遥，很多时候，我都忘了自己是个出家人，出入青楼，饮酒吃肉。
一切，都是住持的安排，他说，只有投入红尘，才会最真。
没有钱，常常会因此而被人追着满街跑，我说我是佛家弟子，没人相信，我说我来普度众生，他们只会笑着说我疯子。
我没有在意，他们不信，随他们，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我穿着破衣，头发遮住我的眼，手里拿着一壶酒，躺在花海中，笑看浮华。
我把袈裟拿出来，披到身上，一会它就自己松开，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我穿的暖和，我失笑摇头“住持啊，众生哪里苦难，他们笑的逍遥，满是自私与贪婪，众生如此，为何要渡？活着一世，就该逍遥自在，嗯？”
我的身上，不知何时来了一只白狐，它趴在我敞开的胸间，闭眼小憩，我摸着头，不明所以。
我坐起来，把酒放下，把它举起，左瞅右看，它睁开眼睛，疑惑地看我。
“喂，你哪来的？”我喝了一声。它看着我，再看自己悬空的身子，挣扎着从我手上挣脱，我吃惊，放开了它。
它脚落地后，没有离去，而是坐在地上看我。我们大眼瞪小眼，总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你走吧你走吧，我可养不起你。”我无奈摆手，继续躺在花间喝酒，本以为它会离开，却不曾想，它竟会执迷地谁在我身边。
我乐了，把它抱起，“你这小狐狸还挺通人性，你跟着我，会受苦受累，你还来吗？”
它慵懒地点点头。
我笑了，把最后一口酒喝完，抱着它离去。
我的家，是一间茅草，简陋的有点不像话，马住的都比这个好，不过，出家人嘛，讲究无欲无求，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迟早会被抛弃，我迟早也会离开这里。
“日后，我会四处流浪，你可愿陪我一起？”最后的问题，它若点头，必不弃。
它挠着我的下巴，笑的很欢。
“那走吧，是时候离开了。”
……
一人一狐，相互陪伴，相互依偎。
它晚上会离开，在我睡熟之时，早上会回来，每次回来，都会叼着东西，不是酒，就是肉。
我问它，它就闹，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夜深人静，我打了个哈欠，抱着它，便睡了。
月光洒落人间，温和慈悲，狐狸睁开眼，小心翼翼离开我的怀抱，临走之前，多看了我几眼，确认我睡了之后才离去。
它离去，我睁开眼，跟在它后面。
半夜很安静，我甚至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它来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吐了口气，就变成一个女子。
女子穿着白衣，眼神异常熟悉，她很好看，用倾城倾国一点也不为过，我是出家人，竟也看痴。
其实我知道，它不纯粹只是一只狐狸，也知道它可能是妖，但是无所谓，孤独之旅，有人相陪，何乐而不为，管它是妖是仙。
她指甲变得很长很长，月光下，她轻轻飞起，吸食着皎洁月光……突然停下，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朝着远处望去。
我看着她，她却突然消失，不明所踪，我失笑，倒也无所谓，大不了假装不知道。
回到住所，毫无困意，把酒言欢，半梦半醒，似乎有强盗，他们把我弄醒，不明所以，就给了我一巴掌。
“说，那女的呢？”一个刀疤男把我的衣领拽住，凶神恶煞。
“什么女的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微笑，倒也不害怕，反正我一穷二白，没什么东西，唯一的东西只有那条袈裟，反正他们也拿不走。
“你笑什么？”刀疤男吼了一声。“笑你们你们可笑啊。”我倒也不惧，依旧笑脸相迎。
“啪！”不由分说就又给了一巴掌，“疯和尚，我看你是找死！”
他们把我打得遍体鳞伤，再翩然离去，而我，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早晨的第一道光照到我的身上，我半梦半醒，白狐已归来，依旧叼着酒和肉，只是不再见我微笑。
它嘶吼着，跳到我身上，舔着我伤口，我睁开沉重的眼皮，虚弱地说，“安静。”便没了知觉。
白狐终于不再掩饰，当着我的面，化作人形，用妖力支撑着我最后一口气，我苦笑不语。
“撑住，我去妖界拿药。”她把一颗珠子放在我的嘴里，我只觉得清甜，灵魂苏醒，身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可她，却越来越虚弱，身体都近似透明，我用最后的力气把她推开，珠子重新回到她的体内。
“傻狐狸，使命未完成，佛主可不让我死，我的身体有自愈能力，你可别做傻事。”
“怎么不早说？” “怎么说？”
……
她不再化狐，保持人形，陪我看遍芸芸众生。
我没问她，那帮人为什么要找她，也没说自己的故事，因为，没必要。
终于有一日，又一大帮人马过来，其中还有和尚道士，这一次，她在我身边。
“清莲，我找的你好苦，皇帝要见你，跟我回去。”为首的道士低喝道。
原来她叫清莲，心里想着，她却不见了，那帮人也不理我，各显神通，追去了。
不知道她为何要丢弃我，是怕有危险，拖累我吗？罢了，缘尽则尽，勉强不得，如果这是命中注定，也只能接受。
我苦笑摇头，自行离去。
天黑了，她没有回来，心里竟有点恐慌，我静心打坐，诚心祈祷，黑夜中出现金光，一个金尊大佛坐立在半空中。
“弟子好迷茫，求佛主指点迷津，何为情？何为爱？众生何苦？”
“智空啊，爱即是慈悲，情，入佛就该断，众生苦，苦于情，世人的贪欲，因情而起，世人的罪恶，因情而生，爱一个人，与爱众生，并无区别，如有偏爱，即是情未断……”
没听明白，他就已经消失。不知为何，心里很堵，一股脑热，就凭着我对她的了解，寻到了她，可是她却，奄奄一息，已经化作了狐狸。
它在山洞里，他们没有找到它，可是它却受伤了，我把它抱在怀里，归隐在山中，放弃所有的身份，我忘了戒律清规，她忘了人妖殊途。
【三·来世等君】
在山里，我静静等待她的苏醒，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睁开迷醉的眼睛，可是彼时，我的头发已被染白。
看着她苏醒，我强颜欢笑，她依偎在我的怀里，跟我讲了前世今生，跟我讲了她梦中所见。
她说，他为了我，冒着佛光来到寺里，只为与我相见。
她说，她等了我太久太久，已经有点乏了。
她说，她梦见我们相濡以沫。
她说，她梦见我为了她苦等几年。
她说，她梦见我们有了孩子。
可是梦中，我并不快乐。
自出家后再无出现的泪水再次来临，虚弱的她抚摸着我的脸，把我眼角的泪拭去， 她扯起一抹苦笑，“你，怎么哭了？”
我把她的手拿住，放在我的脸上，沉默哭泣。
“你与他们注定不一样，你有你的使命，你有你的众生，我不要紧，大不了日后，我做你闺前狐，能见你一世安康，我亦知足。”她依旧笑着，只是苦涩。
“给我点时间好吗？”这或许只是我的一个借口，我不舍得众生，更舍不得她，我只是想，延缓这艰难的选择。
“好。”她微笑。
夜晚，我累的很快，很早便睡了，不知道是不是她醒我安心的缘故，这一觉，睡得格外香，只是我醒来，再无熟悉的她。
空中残留她的芳香，无数朵花汇聚成四个大字“来世等君”。
我眼角有泪，拿出袈裟，意外的，我竟穿得上。
原来，不是什么悟了众生方可，佛主说的也不完整，爱一个人与爱众生，并无区别，但情不可断，把情与爱都投入众生和所爱之人身上，才是大爱。
时年流逝，一晃便是十二年光阴，重回清真寺，我竟有另一种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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