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在一个酒馆中与她相遇了。她很漂亮，背着一把剑，是一个能倾城倾国的道姑；不过，美中总有不足——这个姑娘的眼中本应有坠落的星辰，可现在却有几分忧郁。但我不愿再多分些目光给她——虽然都是江湖中人，可我们毕竟是陌路客。况且……我正值气头，正愤愤地漫骂着一个人，同时往自己肚中灌着酒。
“怎么了？”不想那道姑点完菜后，便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我对面，“心情不好？”她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嗯，”我心中的怒火不曾消减过半分，“那个人负了我。我对他真心以待；结果呢？结果他娶了另一个女人！”
道姑沉默了片刻，接着对我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也许你能好受点儿。”
“嗯。”
【一】
“我尚未出师时，与师兄们一同在华山中休行。那年，我们看春天悄悄地来临，某日趁师父不在，我偷偷骑马来到山下小城中游玩。洛道上春意正浓，我玩儿得很开心。
突然，那雨下了起来，当真是瓢泼大雨啊，四周朦朦胧胧，像梦境一样。我忘了带伞，只得在百姓的屋檐下躲雨。我忧愁地看着天空，心想:‘雨怎么还不停？’
这时，我发现人群中有一人勒住了疾驰的白马，望着我，我也看向了他——他一身白衣，且眼瞳很深邃，宛若华山夹着细雪的微风。我看呆了，连雨丝飘到脸上都不曾觉察。起风时，一股朦胧的桃花香袭卷了长街……我一时心头悸动，仿佛有惊鸿掠过湖面——一见钟情啊。
我对他相视一笑，甘愿用自己的卑微换他一个笑容，或者让我变成一个平庸的凡人……只要能与他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
正当我想着，感觉有什么人抱住了我，一看，原来是他撑着伞将我拥入了怀中。他说，他喜欢我，一字一句的誓言都很慎重。我看他的眼睛，他眼中有柔情千种，如脉脉春风。他送了我一串金铃，并亲手帮我系在了腰上，那金铃不时会跟着我的行动而发出声响，如一束阳光，让我这个修真之人心中不入红尘的誓言都如冰雪般消融了。”
【二】
她点的菜已经上齐了。
“后来呢？”我问道。
她却递给我一双筷子，说道:“边吃边说吧。”
“那日，待雨停了之后，我们策马同游，直至天色暗了下来，我才与他在南屏山的一座木桥边别过，匆忙赶回华山中。
我在山门口遇到了两位师兄，他们问我是不是去山下玩儿了，我满脸幸福地说:‘是，而且还遇到了一个人，他对我很好很好。我想，我已经坠入了尘网。’
师兄们都微微一征，随后，似乎有些慌张，都紧紧盯着我身后。我很奇怪，于是便转头看向身后——师父！他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的阴暗中，我也变得很慌张，因为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那里，是否听到了我刚才的话。
‘但愿师父没有听到！’我在心中祈祷着，可祈祷完，又觉得可笑——师父虽老，耳朵却没有不好使，况且他是修真之人中的高手，听力绝对不会不好，他站的又不远，一定把我刚才说的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师父从阴暗中走出后，月光恰好照在他脸上，把他的眼神映得犹为明显——愤怒、失望、不解……我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害怕师父责罚我。
但令我和师兄们都吃惊的是，师父居然什么都没说，只是与我擦肩而过。待师父已经走入山门后，我摸了摸腰间，发现通行玉佩不见了！师父刚刚是从我腰间摘走了一样东西，不过我没想到是那玉佩……我还以为，他摘走的是那枚金铃；我还以为，他会劝诫我不要入红尘……”
“你的师兄没有劝劝你的师父吗？”我见这位道姑半晌没说话，不禁问道。
“当然劝了，可那没用啊！师兄们请求师父让我留下，并许诺言，说他们可以让我忘了我在山下遇见的那个人。但师父只是笑笑，说道:‘你们不知道吗？一个人若对他人许下真心，那么要忘了那个人……是不太可能的。’师父说完，走进了山门，不再看我一眼。师父待我如兄如父，十数年的情谊竟就这样化为乌有。师兄们无奈的看着我，摇了摇头，只得跟着进去，留我一人在门口发怔。”
“所以你离开了吗？”我担心的问。
“只能走了呀，师父没把我的剑收走，便是对我最大的仁慈了。”道姑说着，把背上背着的剑取下来，摸了摸，“从那以后，我只能自己在红尘中飘浮。
只是我没想到，我被逐出师门后，和那个男人相处了几天，他就对我说，他有事要处理，得离开我一段时间；我也没怎么想，就答应了。不想，他一消失，就是三年。”
【三】
“三年中，我在江湖里又结识了一些朋友。后来，一年冬天，我的一位朋友成亲，她邀请了我，我很高兴的答应了，然后很高兴地挑了件最好看的衣服，随后又高兴地去到了我那个朋友的婚宴。”道姑说到此处，声音戛然而止，我看见她眼中有泪光在闪动。
“怎么了？”我关心的问她。
“啊，没怎么。”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结果我在这次婚宴上遇到了他——那个让我以为值得托付真心的男人。”
“那这是好事呀，你又遇到了他。”我说道。
只见道姑笑了笑，笑得有些悲伤，她说道:“我当初也认为是好事呢，所以我想跑过去与他相认。
可还等不到我跑到他面前，另一个女人就从其他一个方向款款走向他，轻轻挽起他的手，对他撒着娇……红烛那缱绻的灯火映照着他俩如画般的颜容，宛若我豆寇枝头温柔的旧梦。我的心好痛。
这时，他向我走来，我幻想着，他是不是想和我解释，那女人只是他的妹妹……但他没有。他和那女人与我擦肩而过，仿佛我是一团空气。我恍然间思绪翻涌，转过身，望着他如旧的白衣，神色不禁多了几分霜寒——谁又知我心中的那份惶恐？
也许我真的应该趁醉装疯，然后扑入他的怀中，留下一抹唇红，再将旧事轻歌慢颂，任凭旁边那些看戏的人一脸震惊……可是，可是我只能假笑着，装的很从容，任凭那些曾经对我说过的情深意重的话语涌入耳中。我不去看他那熟悉的脸孔，只默默饮酒——多无动于衷啊。”
“这个负心汉！”我说着，一拳砸在桌子上，惊得周围的人都看向了我们，“难道你后来就没有回师门了吗？”
“我想回去，可是我师父不准。
我跪在山门外，那时下着鹅毛大雪，雪拂过我的衣裳，又在指尖消融。过了一会儿，一个我不曾见过的少女来到了山门口，应当是师父收的新徒弟吧。她对我说，师父让我去哪儿都行，反正别再回来了。
看来师父心意已决，我只得默默站起，又来到山下。我背着长剑，试问江湖偌大该何去何从？今生至此啊，我觉得我活得像个笑话一样，连我自己都想嘲讽一下——我终究是一厢情愿，活该我这段感情有始无终！
若他早就与她人两情相悦，又何苦来招惹我，让我错付了情衷呢？难道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就很开心吗？！
所幸在他离开我的这段日子里，我终年漂浮在红尘中，这颗心早已千疮百孔，又怎惧他以薄情为刃，添一道裂缝呢？又不会痛。
不如将往事埋葬在风雪之中，以长剑为碑，以霜雪为冢。我此生若是错在与他相逢，那就只求一个善终吧。”
“那你后来又去了哪里？有找到归宿吗？”我迫不及待的问。
“归宿嘛，倒是没有找到；不过后来，我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
有一次，我独身打马，从南屏山中我与他别过的那座木桥边过，恰逢山雨，雾蒙蒙的景象，让我又想起了那年，他在洛道与我伞下轻拥，莫名觉得那段经历，就像我躺在桥索上做了一场梦，而梦醒后，就从桥索跌落到了万丈深渊之中，摔得粉身碎骨——无影，亦无踪。”
【尾声】
故事末了，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我也不再那么难受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这顿算我请你了！”道姑豪爽的说完，结了钱，便拿了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等一下！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那何不一起相互照应呢？”我赶忙拿好自己的东西，追了上去。
“也好。”道姑微微勾起嘴角，笑了。
从那以后，我与她一起闯荡江湖，也闯出了一些名气，一起将那些伤痛的过往埋在了心底，不再提起。
可不管怎样，我还是想告诉那些年轻的少女:“千万别像我们一样，活得像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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