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大柳树下有个算命先生，人称王瞎子。从不与人算命，道是天机不可泄露。在武家双生子满十八岁时，国色天香。这王瞎子阖眼叹息道是:“武家有女初长成……”话未完却毙命，死因蹊跷，众人猜测，亦是无果。
武悔与武情是双生子，样貌相差无二，性格却迥然不同，此次是双生子初次出县城，目的是参加高考。说来也怪，这对双生子成绩同样地优异，道是心有灵犀。实则不然，武情的是真才实学，武悔的是投机取巧。
考号张贴在公示牌上，公示牌前人头簇拥，武情的眼睛近视，武悔便自告奋勇去记考号。一会儿功夫，武悔回来，眼神有些躲闪，尤其是见到武情时，更为明显。
“小武，我的考号是多少？”武情很兴奋，眼晴内有亮光闪烁。
“嗯？姐，姐姐的？”武悔的眼神里有一种武情看不懂的东西，武情却也不深究。
“小武，你忘了你之前说过不会叫我姐姐的？”武情看起来很高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露出一口洁白细碎的牙齿，褐色的大眼睛盈满了笑意，眼纹向上挑起。
武悔愣了愣，十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递给她一张纸随即收回，敛眸:“我看是不是你的考号。”思考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把手中的纸递了过去:“喏，是你的。”伸回手看向远处，天空阴沉沉的，像人心灰暗的一面，吞噬着光明。
成绩出来后，武悔被一所一流大学录取，武情却连本科线都没过。武父大发雷霆，老泪纵橫:“情啊，我一直以为你很争气，咱武家光宗耀祖就靠你了。可是结果呢？你对得起你妈的在天之灵吗？你对得起我吗？”武情怔怔地瘫坐在地上，似是不可置信，眼神黯淡无光，喃喃自语:“这是真的吗？小武，这是真的吗？”武悔别过脸，看向武父，眉眼冷漠，无动于衷，心中掀起万丈波澜，说出的话与其眉眼如出一撤的无情:“爸，学费……”
“爸有钱。爸有钱，爸供得起你。情，就……”武父重复着，有些为难地看向武情。
“我不上了，让小武上吧。”武情很绝决，毫不留恋，声音中是掩不住的哭腔。
自这日后，武爸每日天不亮便起来，去工地里扛水泥，脚下磨的水泡流着脓，肩膀处亦是腐烂，省吃俭用，一件蓝色的工作服洗到发白，两鬓的白发像瘟疫似的蔓延，才四十出头已白了半头黑发。到了晚上，把皱巴巴的零钱一张张抚平，压在床角，想到武悔，梦里都在笑。
自这日之后，武情卖了长发，稚嫩的手指磨了厚茧，浓重的黑眼圈，是她白天在工厂里打工，黑夜里赶工只为了几角钱的产物。一件上学时的花格子衣衫补了又补，脸上总是疲倦的神情，眼睛里失了光采，像牵线的娃娃，一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单调的工作。到了晚上，躺在床上，回忆当年在学校里的风光，感慨自己青春的飞逝，想到小武，眼中总算有了些生机。
武悔拿着武情卖长发的钱去理发店剪了短发，拿着武爸在工地里拼死累活的钱买了名牌。武悔结交了社会上的小混混，与他们称兄道弟，荒废了学业，断送了人生。
起初她学会了骂人，渐渐地她学会了打架，后来她又学会了从家里骗钱。现在，她杀了人。
她怕了，她知道警察很快就会来。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武情，电话里她故计重施，像当年把自己的考号给武情，自己拿着武情的考号上了大学。电话里的武悔颤抖着声音:“姐……”
电话那头有工厂里嘈杂的机器声，监工的怒骂声和武情惊喜的声音:“小武，是你吗？”
此时，武悔已管不了那么多了，慌张地说:“姐，快来救我，快，来ⅹx路xx街xx号房。”说完挂断，逃逸。
武悔再见着武情时，是在刑场的观众台上。武情一身名牌，手中点燃香烟的动作是那么娴熟，身上子痞子气，吐烟的动作和武悔是那么像，尽管武情从未见过武悔做这些，但她见了武悔的“朋友”，看了他们的动作，便把武悔的样子学了七八成，想必不开囗，连武父也分不出哪个是武悔。
“罪犯武某，你……”台上的法官说的话武情一句也没听，抬眼一望，便看到了重重人海中的武悔，双生子的心有灵犀，古人诚不欺。武情的眼中恢复了昔日的光采，喃喃:“小武，小武，这是真的吗？”到死武情也不敢相信，这是她的小武，她的小武杀了人。
枪声上膛响起的那一刻，武悔舍不得了。经年干涸的泪水奔涌而出，弄花了脸。她想起了小时侯和武情一起在田野里牵手狂奔，想起了一起去学校时在路上打闹追逐，想起了考试时武情传给她的小纸条……
武情，无情，终是没能够无情；武悔，无悔，终是做不到无悔。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无情怎少年。
武情带着她的情意送了西天，武悔携着她的悔过赠了少年。
屏幕前的武父，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在武情倒下的一瞬间，倒地不起。武家，只剩了武悔。哦，武悔的母亲在生这对双生子时难产死了。
武悔傻了，机械地走出刑堂，向着家的方向，脑海中出现一句话，下意识嘴中念道:“武家有女初长成，克父克母克至亲。”
村口的大柳树下来了个女疯子，整日重复一句话:“武家有女初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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