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静静地淌着，尽管经过一晚的沉寂，依然浑浊不清。昏暗的油灯继续将灯罩熏着，天昏地暗。这是沉寂的黎明。
“一个，两个……”雪儿静静的在灯下数着千纸鹤，这是她每天都要做的。妈妈说，“只要折一千个，她就会回来”它静静的数着，周围没有声音。雪儿一个一个将千纸鹤装进盒子，仔细封好，小心的藏在柜子角落，用衣服细细的盖着，锁好柜子，将钥匙放进口袋，拍了拍，笑了。雪儿十二岁，她一共数了两年，也折了两年。
“今天是周末，姨娘应该在睡觉，没有半点声音。”雪儿喃喃说着，拿着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悄悄走出家门。天空昏沉沉的，黑云渐渐向地面逼近，风，还在刮。雪儿紧了紧衣服，她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乌黑的长发垂在肩头，她今天身体不舒服，想着快去快回。经过两条街道，转了个弯儿，来到郊区，一个她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这墓地还是那样，看来没人来过呢。”雪儿缓缓来到碑前，看着碑前的一尘不染。她每次都会打扫干净。她不知道自己对于墓碑后埋葬的人是什么感觉，就如同她不知道父亲是一个怎样的词汇，她只知道这里有这一个名为“父亲”的人在地底，自己只需要每年机械的来这里就没错了，如同机器人，就像姨娘一样，只需要……也许，她对父亲还是有期望的。风，还在狠狠的刮。
雪儿快速拔了周围杂草，打扫干净，放好贡品，照例准别离开。“你和他不说些话么？”声音从墓旁白杨树下传来，白杨树在风中摇曳。
“快要下雨了，找地方躲躲。”雪儿没有停下脚步。他是一个流浪儿，没有父母，和雪儿差不多，不过是没有家罢了，也是这里墓地的常客，用祭奠的贡品为生，雪儿也见过几次。
“你知道么，在你前面有还一个女人来了，烧了纸，说了很多话。其实你的父亲还是很爱你的”树下的流浪儿慢慢爬起来，靠在白杨树根上，看来很久没有吃饭了，头上挂着几片树叶，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袖，掉了一个袖子，上面还有几个洞，印着一个残破千纸鹤的图案，长裤的裤腿也断了半截，看上去滑稽可笑，活像一个小丑。风，刮的更大了，飘起了小雨。白杨树仍静静伫立着。
雪儿停下脚步，“你又懂什么，我看你和我一样的孤独无助，所以才会允许你在这里呆着，才会和你说话，不要让我讨厌你。”雪儿淡淡说着，有一股毋庸置疑的语气，“你知道吗，现实就像雪儿，看似光洁靓丽，空中飞舞，落到地上，化为一摊雪水，随即消逝不见。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说着雪儿拿起地上的贡品，走向树下的流浪儿。他的头发枯黄，脸色苍白，靠在白杨树下，双臂无力的垂着，穿着一双破鞋，没有袜子，那一双漆黑的眸子好像没有一点光亮。雪儿看着他的眼睛，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风吹开了大衣也没有发觉。风更加了肆虐，白杨树在风中好像要倒。
“不，不是你想的那……”流浪儿的眼睛渐渐有了一丝光亮。
“那到底是怎样！你想要怎样！还想要我怎样！”雪儿脸色通红，突然喊道，打断了流浪儿，将贡品摔在地上。风一直刮，雨一直下，雪儿把被风吹散的头发弄好。“口口声声说不是我想的那样，那要我怎样，要我抱着一次又一次的期望去掲开现实，换来的是残酷磨难和一次次的头破血流，你说啊？我宁愿抱着那些期望不去触碰现实，我有时在想，要是我折了一千个千纸鹤，妈妈突然就回来了呢，数够一千下，妈妈是不是就会突然从后面抱紧我，对我说’雪儿，妈妈是很爱你的’你知道吗，我宁愿去相信那些不切实际的谎言，并用我的期望去将它弥和的天衣无缝。谁说的清呢，要是突然期望成真了呢。”雪儿从大声的叫喊渐渐的变为呢喃，而风没有减弱的迹象，头也昏昏沉沉，”对吧，妈妈，我相信是真的。”雪儿眼角留下了热热的东西。
流浪儿眼睛忽然变的释然，“我明白了，你，是叫雪儿吧，算了，送你一个东西吧，希望你可你实现你的期望。”他费力的靠着树干站起来，张开手，一只千纸鹤静静地躺在手心。
“啊，谢谢。”雪儿不知为什么没有拒绝，刚刚说完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倒了下去。白杨树在雨中飘摇着，雨下的更大了。
轰隆，一声雷响，雪儿迷迷糊糊中睁开双眼，微眯着眼睛适应了这洁白的天花板，千纸鹤正静静地躺在口袋，“这…是哪啊？”忽然一道白光从口袋射出，那只千纸鹤缓缓从口袋飞出，到床边变成了一个雪儿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妈妈？”雪儿睁大眼睛，莫名的热泪又留了出来，雪儿挣扎着抱住妈妈，而妈妈只是站在那微笑不语。“看来，期望实现了呢。”雪儿喃喃低语着，忽然又是一到白光，眼前的妈妈变为上千只千纸鹤飞舞而去。
“妈妈，妈妈，”雪儿突然坐起来大声喊着，忽然愣住了，看着洁白的床单，洁白的天花板，一片洁白的世界，“是梦吗？我讨厌白色，看似纯白无暇，其实就只剩下了肮脏腐败。”就只有身上的黑色大衣可以给予些慰藉，“这是在哪，”她裹紧了衣服，慢慢的走出房间，看到的是一片洁白的世界，一颗白杨树映入眼帘。
一片雪白，飞舞着雪花，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脸颊的泪痕，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的，也不想知道，她只想知道妈妈在哪，还有那一只千纸鹤。忽然天地被撕裂开，她看到妈妈冷漠的面孔，拿着血红镰刀将世界分为两半，白杨树被撕裂，世界瞬间变成血红色。红色的雪，燃烧了世界。妈妈将血红的镰刀对准了她，露出残忍的微笑。
“雪儿，雪儿……”
“好像有人再叫我，还有谁呢，谁会关心我呢，算了，好想死，妈妈不要我了吗？”雪儿看着眼前的妈妈，绝望的闭上了眼。
“雪儿雪儿，快醒醒，醒醒”雪儿睁开了眼睛，疑惑的看着周围熟悉的房间，还好，是在做梦。心里输了一口气，一只千纸鹤立在床头。
“雪儿是做噩梦了吗。”姨娘在旁边问到，她的脸色蜡黄，穿着已经有十几年历史的衣服，一头短发散乱不堪，额上还有几滴汗水。
“嗯，没什么。”
“那就好。”姨娘淡淡说，她没有说刚刚雪儿一直在喊着妈妈，转过身去，落泪无声。
已经到了中午，天已经放晴，听姨娘说早上的时候墓地那颗白羊树被雷劈了，只剩下半截树身在地上，都烧焦了。她不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无论梦还是现实，只有床头那只千纸鹤给她带来慰藉。
“记得姨娘以前也是留有长发的，什么时候变成短发的呢？那妈妈是不是也变成短发了？”雪儿看着自己的一头长发，在床上胡思乱想起来。钥匙依旧在口袋静静地躺着，她轻轻将千纸鹤小心拿起，打开柜子，拿出盒子，将它放在最上面，小心放好，看着这盒子痴痴的笑。忽然想到了什么，放好盒子，快步走了出去，仍旧穿着黑色大衣，穿过熟悉的街道，她在早上看到流浪儿时，就感到他不对劲，他不应该那么狼狈，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她的步子更快了。正午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几只鸟儿还在她的旁边叽叽喳喳，要是以前她肯定会驻足观看的，不过她现在现在没有时间。
来到墓地，那一颗白杨树触目惊心，主干全部裂开了，树身全被烧成黑色，一多半倒在地上，只剩下少部分树根还在地底，流浪儿仍旧在树下，不过是站着，穿了一件完整的短袖，印有千纸鹤，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流浪儿微笑着看向跑来的雪儿，微眯着双眼。
雪儿输了口气，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什么。她现在有些气喘，温热的阳光映射出额上的几点闪光。。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之后就要离开了，来与你道个别，知道早上要是你直接离开了，会发生什么吗？”流浪儿淡淡的说着，轻靠在被劈的白羊树上。雪儿摇头，她不愿去想。
“知道欧鸥鸟吧，雄鸟在求偶时后发出动人的声音，听到的雌鸟也会应和，然而世界上有一只雄鸟，它的鸣叫永远也不会等到雌鸟的应和，因为它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这个物种，只有死亡。”流浪儿缓缓的说，他的眼睛更加清澈无垢，“不过我很幸运，在那之前听到了你说的那些，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对世界抱有期望，无论结果如何。”
“所以呢，你想怎么办？雪儿眼里露出一丝欣慰，几分释然。
“我要走了，去别的城市，从新开始，不能再这样了，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时，都可以将自己的期望变为现实，再见。”流浪儿转身，向着远方走去，“对了，早上你在这里昏倒后……”
雪儿笑了，想要追过去，“还不知道名字呢……算了，总会见到的。”她抿了抿嘴角，向着太阳扬起一抹微笑，之后看着墓碑发愣，忽然是想通了什么，忽然向家里跑去，并没有姨娘的身影，只能空叹一口气，缓缓来到自己房间，拿出盒子。
她从流浪儿的口中得知，之前来墓地的就是她的姨娘，雪儿也知道了，当时姨娘一直都在看着她，将她抱回家里。“我知道了，原来一直都在的，我的姨娘，妈妈，一直都在的。一直都在！”最后一句雪儿喊了出来，她只觉得自己好累，只想美美的睡一觉，和他的千纸鹤一起……
夜，又是昏沉的夜，河水依旧浑浊不清，在房里，雪儿抱着千纸鹤，甜甜的睡着，姨娘轻轻打开房门，昏暗的油灯熏着她发黄的面孔，轻轻的靠在雪儿床边，闭上眼睛。只剩下一只千纸鹤静静地躺在雪儿的怀里，还有那一颗白杨树新发了嫩芽。
“一个，两个，三个，……，九百九十九个，一千个。”
(完)6月10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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