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卡尼亚大陆是没有晴天的，就像堪的桑矿洞是没有平民一样。堪的桑矿洞里收纳着无数的奴隶，他们被皮鞭抽打着，被火炭灼烧着。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年复一年地工作着，一有懈怠，即刻惩戒。
就像堪的桑矿洞矿主，那个胖墩墩的、笑起来很和善的中年人说的：“他们不是人，是机器，我打他们，那就是帮机器抹上润滑油。”这话在堪的桑区域贵族圈子里引起一大波认同。贵族们纷纷称赞他，矿主憨笑着，说自己每天给奴隶提供两顿饭，还有菜叶子吃，贵族们更是引以为大善人，无数大人物甚至赞扬矿主“你真善良”。
矿主总是憨笑着。
他经受了一百三十二次刺杀，奴隶们刚开始不断抗争，像个人似的拥有着自己的情感。他们策划了一场场刺杀，却总是被矿主残酷镇压。他把刺杀者绑起来，扔到无数奴隶的前面，狂笑着：“猪猡，你们还配愤怒？还配抗争？你们到了这里，就已经不是人了！”
矿主一脸狰狞，比奴隶还像奴隶。矿主拿着一把刀，精确地、狠狠地割下那位刺杀者的每一块肉。他剥了皮，制成地毯，拿着刺杀者的头骨当夜壶，把血淋淋的心脏挂在矿洞上的钩子上。
那些奴隶，怒睁着眼。他们有人在咆哮，红着眼，野兽般冲了过来。骑士上前，长矛突刺，噗呲一声无数血花绽放，纷纷然一片。
矿主憨笑着，像在那些贵族面前一样。“要听话哦。好好干事，勤快点，我就不会把你们全部杀掉的，只有那些最懒惰的人才会被拉出来杀掉，拿出去卖点钱。”
奴隶们默然无声。
刺杀的行动一天天少了起来。奴隶们大部分都安安静静地成为了矿主想要的做工机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为矿主捞取源源不断的财富。从白天到黑夜，休息未有几。
堪的桑地域的黑夜尤为寒冷，奴隶们卧在寒冷的大地上，单薄的衣衫远远无法抵御他们所遭遇的寒冷。有的人互相拥抱，摩擦生热。另一些人，则是发狂，或光明正大或小心翼翼地得到别人的衣衫，套在身上，稍微舒服些地躺在地上。
也有人坐着，紧紧咬紧牙关，躲在阴暗的角落。黑暗的时候往往是混乱的、死亡的盛宴，没有衣服的人在寒冷中渐渐死去，脸色却是安详的，尽管他们的身躯依然干瘪无力，像被压坏的种子一样。
（二）
兰迪躺在地上，单薄的衣衫接触到寒冷的气息，身躯不由得打颤。但他神情冷漠，脸上毫无波澜。他听见了粗重的喘息声，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嘶声叫喊，他依然保持着面无表情的冷漠。
又有一个人死了。
兰迪听见了一声叫喊的消失，他明白了，一个奴隶安详地死去了。安详，在寒冷中安详地死去，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兰迪有时候会想，我为什么要活着呢？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吗？
他胸前，有三道疤痕，六十二道鞭痕。一个奴隶，能有这种数量的伤迹实在是罕见，大部分奴隶都是身上百来道伤痕，身体的每一寸都有微红泛起。这种微红，是一种毒，鞭子的不断抽打，使得毒更加深入。
这种毒，可以提高奴隶的身体素质。但却是以奴隶的生命为代价的，奴隶们，大部分都是工作期不足五年的赚钱机器。五年后，他们大部分都被杀掉，身体被当做货品般被卖出去。另一部分则是被当做蛊养着，与人厮杀，供贵族们乐呵。
没有奴隶可以活过十年。
这是堪的桑地区的名言名句。兰迪长长呼出一口气，冷漠的眼神里浮现出一些不可名状的神色。十天后，他将成为蛊。他的敌人，是他的亲兄弟。矿主总是说：“兄弟什么的自相残杀，才是最好看的戏码。”
兰迪麻木地蜷缩着身躯，不断地呼气吸气，他知道这样很不好，但他依然不断做下去。寒冷入侵，不断侵染他的身躯。他打着寒颤，牙关抖动，却还是一副冷漠的神情。
一夜无眠。
紫云在天上游走，飘忽不定，如同天使般轻灵自由。兰迪麻木地跟着奴隶大队，奴隶们彼此都不说话，只有一种深深的痛苦在这里不断酝酿。天上的紫云肆意放纵着自己的形状，变幻着，惹人注目。地上的奴隶麻木漠然地行走着，沉默着，无言无语。
堪的桑矿洞很深，里面很黑暗。仅仅只有几盏黄浊的矿灯亮着，像深夜里的几只小萤火虫。奴隶们像机械似的工作着，开凿、搬运、运输、加工。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几声斥骂。那是贵族的仆人在教训一些不好好干活的奴隶，他抽鞭抽打着，被打的奴隶默不作声。惨叫的狗只会被打的更惨。
兰迪搬运着矿石，朝着矿车走去。他偶尔看到了他的兄弟卡西，卡西在开凿矿石，脸上也是一副漠然。兰迪撇了他一眼，眼里不知道闪烁了什么。
“你如果杀掉了你的弟弟，你就能活下去，而且，你可以摆脱奴隶的身份。”矿主的话忽然在他心中响起。兰迪在矿主眼中见到了他狂热的神情，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
卡西，抱歉。
兰迪漠然地把矿石装进矿车，开动矿车，矿车咔咔咔地响动着。破破烂烂的矿车沿着轨道前行，不时有火花闪开，嗤嗤地在黑暗里溅开。
矿车很破烂，也许下一刻就解体，连带着其内的奴隶也安详死亡。对于他们来说，任何死亡都是安详死亡。
黑暗里，矿车咔咔咔地前进。
前路未可知。
（三）
卡西沉默地盯着前方的哥哥兰迪，脑海里响起矿主的话。“你如果杀掉了你的哥哥，你就能活下去。而且，你可以摆脱奴隶的身份。”他至今仍能记起，矿主眼中的自己是多么的狂热。
笑眯眯的矿主站在高台，憨笑地大声说道：“现在，开始自相残杀！”周围的贵族们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眼神里满是病态的火热。
卡西和兰迪都没动。两个人像是石雕般遥遥相望。两个人都是嘴皮抽搐，欲言又止。所有的感情，似乎都在重温，然后，咔咔碎裂，就像矿车的解体，要把两个人都吞没。
卡西动了，如同野兽般冲上前，拿着匕首狠狠地插向兰迪。他的速度很快，如同闪电般迅疾。兰迪漠然，一切都不在意。他只是微微一侧身躯，那把匕首噗呲间扎入他的右臂上。
兰迪皱了皱眉头，手中匕首猛然挑起，如同长龙般冲向卡西胸口。卡西咧咧嘴，闭上眼，低喃：“哥哥……全靠你了……”
噗通！
尸体倒地，渐渐僵硬。兰迪面无表情地扑倒在地， 没有哭，早忘记怎么哭了。也没有笑，早忘记怎么笑了。卡西，你终于安详地死去了。兰迪嘴角微微抽了抽。
“弟弟……”兰迪嘶声道，他突然拔出匕首，手高高扬起，而后落下。噗呲！尸体猛然一颤，遍地灰尘扬起。
他不断重复着这一动作，扬起、落下；扬起、落下。他仿若疯魔，面无表情，嘶声呐喊，尸体不断抖动着。
贵族们嗤笑起来，都觉得这个奴隶很可悲。就像那些克罗斯山洞的老鼠一样，为了生存彼此厮杀。矿主还戏言自己是在养堪的桑老鼠。那时候贵族们自然是笑起来，纷纷称赞。
骑士科思快步走向前，大声道：“诸位大人！奴隶们爆发了！他们携带着武器，是我们矿洞里的矿石打造的，我们驻扎在矿洞里的骑士不足以应付这些叛乱啊。”
博尔特伯爵轻笑，“堪的桑什么时候轮到这些奴隶放肆了？那些奴隶，废物样的东西，轻轻松松就能全部镇压了。”贵族们都不以为意，就连矿主也是一脸憨笑。
矿主看了眼科思，“去，把那个跪在那里的兰迪抓过来。”
（四）
胆小鬼战战兢兢地来到了矿主的身前，矿主依旧是一脸憨笑。“哎呀，来了啊，找我有什么事吗？”胆小鬼低下头，微微咬了咬嘴唇。
“有人要起义、起义……”胆小鬼猛然抬头，本想大声开口，却对上了矿主笑眯眯的眼神，只觉得嘴里一涩，结结巴巴起来。
“起义？那些奴隶？他们有武器吗？”矿主似笑非笑。胆小鬼心下一惧，急忙解释起来。“兰迪、兰迪让我们每天藏起一块矿石，交由人来保管。那些人是卡尼亚大陆西侧的金灵族，天赋就是熔炼矿石。他们晚上坐着，就是在熔炼矿石。”
胆小鬼急切地诉说着，跟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那些被剥衣服的人，全是不同意兰迪意见的奴隶。矿主依旧是一脸憨笑，他在外面喊了一句“科思，进来。”
“找到那个兰迪，安排一个亲人跟他厮杀。对，那个兰迪就是我要的蛊。”
胆小鬼心肝颤抖。低下头，嘴皮子不断抖动。他有些悲伤，兰迪……那个领袖般的人，要带领他们找到生活的人，就这样被他卖了吗？
一时之间，他竟然感觉到梦幻般的感觉。他怕死，所以他不敢做矿车，不敢不顺从兰迪。他最怕死了，他为了活着可以做一切。
胆小鬼被关在密室里，而这一天，恰好是兰迪与卡西自相残杀的前一天。密室里很黑，很暗。胆小鬼一个人孤独地蜷缩着身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嘎吱，门被推开了。矿主带着被捆绑了的兰迪，来到了胆小鬼面前。矿主笑眯眯地说：“来，把兰迪杀了，杀了他，你就可以活着了。”
胆小鬼全身都在颤抖，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兰迪，“这、这……”他不想杀兰迪，兰迪一直在保护他，别的奴隶都说他一定会背叛，是兰迪以自身威望为保证，才让大部分人信服。
要杀他吗？要杀他吗？
他不断叩问着自己，抓住匕首的手在不断颤抖。矿主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怎么，你想陪他一起死吗？”他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精准无比地刺出匕首，直刺兰迪的胸口。
不是早就想好了吗？还练习了那么多遍！为了活着，干什么都行不是吗？我是一定要活着的啊！
“克鲁斯，你为什么要活着呢？”
“我要活着，我必须活着。我要建立起最大的帝国，把一切欺辱我的全部碾碎！全部碾碎！”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互相对视着。两个大男人，眼神都是那么深邃幽暗。
噗呲！
克鲁斯耳边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声音，“一定……要建立最大的帝国啊。”克鲁斯猛然间咆哮起来，呆滞在一边，原来……他什么都预料到了吗……
矿主移动着胖乎乎的身躯，重重拍了几下克鲁斯。“走，再去杀几个人吧。”克鲁斯幽灵般跟在矿主身后。
（五）
广场上，无数奴隶被抓住。骑士们抖动着铠甲上的血迹，手中的长矛染的通红。地上横陈着一具具尸体，血腥味肆意妄为。
天地染血。矿主领着克鲁斯过来，在他耳边悄悄说：“把这些人全杀了，明白吗？”克鲁斯漠然不语，仅仅只是点头。
噗呲噗呲！
他什么话也没说，不断刺杀着。血花绽放，不断滋生，天地间的血腥味更加足了。有人开口大骂叛徒，有人向他喷唾沫，有人只是失望地看着他。
“我们都是奴隶，这是宿命。”有人低喃。克鲁斯只是一刀刺穿了他的心脏，飞溅的血染红了他的脸颊。他毫无所觉，他的视线里只有血、尸体。一切都隐隐模糊起来，模糊了许多东西，只有血与火在燃烧，在眼里燃烧。
他瘫坐在地上。嘴巴里充斥着血沫子，许多东西都在嘴里混乱地搅动，内心的情绪混乱不堪，无数混沌的片段在脑海浮现。他粗重地喘息着，像一头狗。
丧家犬。
矿主走上来，拍了拍他的头，帮他整理好混乱的头发，亲切得像是一家人。“你活着，知道吗？”克鲁斯疯狂点头，眼睛酸痛，却偏偏流不出一点泪。
“所以，你可以滚了。你自由了，你不是我的奴隶了，明白吗？”克鲁斯呆呆地看着他，“不是……你的奴隶？”博尔特伯爵的声音突然传过来，“你现在是我的奴隶了。”
伯爵笑起来，对矿主说：“不杀他，你可真善良。”矿主笑道：“伯爵大人说笑了，我怎么可能比你善良，这种奴隶我本来打算直接扔掉的，而你却舍得收留，你真善良才对啊。”
克鲁斯脸上一片死灰。
（六）
“克鲁斯万岁！万岁！万岁！”人们狂热地呼喊着，眼神火热。克鲁斯身着最为昂贵的王衣，缓步走近高台上的那个肥胖的身躯。
“堪的桑，被我征服了！”克鲁斯突然呐喊起来，声音浩荡。无数人也跟着咆哮起来，人们仿佛融进了一股狂热的气氛中，发出一声声高昂的吼声。
“兰迪大帝！兰迪大帝！”
克鲁斯自腰间抽出长剑，冷然的锋芒如同一泓清泉般绽放，肆意挥洒。“矿主，你还好吗？”他低声问道。
矿主抬头，憨笑。
“不好啊，你会饶过我吗？”
克鲁斯把长剑对准矿主的胸口，微微往下压了几分。这位克鲁斯的王，卡尼亚大陆最为高贵的存在兰迪王，眼睛里忽然泛现出点点泪光。
“兰迪……我建立了最大的帝国……”克鲁斯低喃，他经历了太多了。多少黑暗与混浊啊，他都一一走过来了，他甚至成为了黑暗的源头之一。现在，他建立了卡尼亚大陆最为广大的帝国。
堪的桑地区是最后一块地区，如今征服，整块大陆俱在手中。自此，他为兰迪大帝！矿主听见那一声声兰迪大帝，脸色微微变得苍白起来。
他想到了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那个麻木地刺着他兄弟的人，他把他兄弟的头骨绞得稀巴烂。所以他少了一个夜壶。
噗呲！
克鲁斯手中长剑猛然扎进去。他脸上沾染了鲜血，但他毫不在意。
“你真善良。”
不知道说给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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