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天齐王朝，大庆十年，北有蛮夷肆虐，觊觎天齐之沃土；国有大旱，百姓岁艰，农民起义，启文帝突病，太子齐钰临危监国。余年，太子派兵，于北冥山大败蛮夷，其迫而退居数百里，俯首称臣四十年。其间，天下甘露，解民于水火。世人称奇，谓太子齐钰乃天之龙子，降于天齐，实乃天齐之幸，一时间，普天之下，威望震于殊俗。
大庆十二年春，京城，皇宫，乾清殿。殿门禁闭，门口黑压压站着一群大臣，均是低着头，静静等候着。其中，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十七岁上下的少年。青年身材修长挺拔，头发全用黑冠扎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若桃花，嘴角含笑，温润如玉。此人，赫然就是天齐太子齐钰。
单看齐钰长相，不像个太子，倒像个浊世佳公子。温润如美玉，公子世无双。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温润少年，硬生生撑起了整个天齐。就是这样一个年弱少年，受到了举国百姓之爱戴，满朝文武之赞叹，甚至于，蛮夷可汗，甘愿俯首称臣四十年，一切的一切，均是眼前少年所致。
今天，满朝文武大臣站在此，不过因为启文帝病情恶化，恐怕撑不了多久，就要驾鹤西去。突然，禁闭的殿门突然打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里走出，他身后跟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太监。
“陛下宣太子进殿。”太监一出殿门，便扯起尖细的嗓子喊了起来。齐钰并未理会他，反而向先前出来的老人问道，“叶太医，父皇的身子怎样了？”叶太医躬身行礼，“请殿下恕微臣才学鄙陋，恐怕……”
他顿了顿，但在场的人顿时通晓他未尽的意思。
齐钰的瞬间苍白了几分，“无妨，本宫先去看看父皇。”齐钰不加掩饰的担忧被大臣们看在眼里，大臣们面面相觑，纷纷露出悲痛的神情。只是不知这面上的悲痛又有几分是真心实意。
在场的文武百官中，只有一人紧皱起了浓眉，一直目送着齐钰的离开，直到他的背影随殿门的再次关闭而消失在视野里。此人三十岁上下，面容英俊刚毅，身材魁梧，全身散发的铁血气息说明了此人的身份—天齐战神，吴杨，同样也是太子的武功的授业恩师。
他看着禁闭的殿门，闭上了双眼。脑海里又浮现了七年前的场景，彼时，他还不是战神，只是一名临危被授命解救太子齐钰的护卫队队长。
太子齐钰年仅十岁时，与他的生母，当时的元后去护国寺上香时，被山贼所截。元后趁乱被杀，只余年仅十岁的齐钰被山贼绑架，威胁朝廷并以此提出各种不合理的要求。
当时的吴杨乃镇北候侯爷独子，武功高强，十六岁上战场便设计坑杀敌人数十万大军，并因此响彻朝野。当时，在军队磨炼四年的吴杨难得可以回家一趟，却被启文帝委以解救太子齐钰的重命。
可就在吴杨率五百将士来到山贼占据的山头下，还未派人与山贼头目交涉。山贼窝突然燃起了大火，吴杨大惊，生怕齐钰有任何闪失，连忙拍马上山。
在靠近山贼窝时，马匹突然止步不前，口中嘶鸣不断。吴杨一愣，此时，山贼窝里传出阵阵惨叫，在火光肆虐中，一个年仅十岁的男孩缓缓从大火中走出。
他的步伐缓慢，火花在他身后摇曳。他的脸色苍白似雪，左手拎着一把还在滴血的柴刀，身上还有着肉眼可见的伤痕。那双眼，吴杨发誓，那是他这辈子都不肯再次与之对视的眼睛。
那双眼，黑的浓稠，死寂的吓人。那时的齐钰，仿若从地狱走出的撒旦，肆虐的火花宛若血色妖冶的彼岸花，它们在火海中起伏着，彷佛吟颂着恶魔的诞生……
第二节
那个少年定定地看向他，吴杨还没反应过来，胯下的马匹倒先受惊了，一阵嘶鸣，若不是吴杨反应快，差点要被它摔了下去。吴杨总算明白马儿为何止步不前了，这个认知如果放在之前，他会不屑嘲笑，但当事实摆在眼前时，他才由衷觉得可怕。
一个眼神，能让马匹受惊，尤其这匹马，还是一匹上过战场，见过鲜血的乌云踏雪。这样恐怖如斯的威势拥有者居然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孩。吴杨第一次明白害怕为何物。
“你是何人？”齐钰突然开口，声音沙哑难听，彷佛几十天没有喝过水样。吴杨连忙翻身下马，向齐钰行礼，“末将吴杨，救驾来迟，望太子殿下恕罪。”
“吴杨。”齐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缓缓开口，“镇北候吴潇独子，天齐有名的年轻将帅之一，年仅二十便已立下了赫赫军功。”
齐钰的这番话让吴杨摸不着脑袋，他只好应声，“殿下过赞了，末将不过是有些小功劳，不足为太子殿下所挂齿。”“呵呵。”齐钰突然笑了，吴杨抬头，却发现齐钰此刻的眼睛冰冷的可怕。
那张精致可爱的小脸明明笑的那样开怀，可他的眼眸，却平静的泛不起一丝波澜。“你们镇北候在京城一直站中立，这样看似两边没得罪，实则将京城所有党派全都得罪了个干净。”
吴杨先是一愣，然后皱眉，突然，他猛的抬头，“殿下的意思是……”却看到齐钰已经闭上了眼睛，“我累了。”
“如果你想让我出手帮忙的话，那么接下来，你的态度与处理此事的方法就很关键了。”
齐钰扔掉柴刀，走到吴杨面前。“把我抱回去，本宫乏了。”“是。”吴杨低头，伸出猿臂，将齐钰抱上马。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正是他来时所率领的五百将士。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驾马靠近他，“队长，发生了什么？”吴杨示意了一下他怀里的男孩。
“山贼窝里不知怎么起了水，当我赶到时，山贼窝已经被大火包围了。山贼的头目刚好和两个扛着太子殿下手下走出，当我将他们全部打晕时，竟发现被折磨成这样的殿下。”
“所以我一怒之下，将逃窜的贼人全都杀了个干净。”吴杨指着正在燃烧的山寨，冷冷道，“尸体也全都被我扔进火堆里。”
“这些小毛贼真真的可恶。”青年怒气冲冲道，“皇后娘娘也是被他们害死的，要是我，就不会让他们死的这么轻松了，一定要他们好好享用一下刑部的十八大酷刑！”
“行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个大夫为殿下包扎一下伤口。其他的，待会儿再说吧。”
于是，吴杨安排了几个属下留下来灭火，其余的随他一同离去。吴杨快马加鞭，率先到达山下，当地县令早已恭候多时。吴杨命令道，“快去请你们当地最好的大夫来为殿下治疗，然后赶紧将你最好的房间给本将让出来。”
“这是自然，下官已经全都安排妥当了。”县令满脸堆笑道。“将军，下官已经吩咐徐大夫在客厅等候了，现在是先把太子殿下送回房休息，还是？”
“直接要他到房间来。”吴杨抱着齐钰，“快让人带路，耽误了殿下的治疗，你我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是是是。”
那位徐大夫将齐钰的伤口处理好后，又给他写了张单子，嘱咐吴杨要按时给齐钰服药。临走时，吴杨眼睛一扫，县令立刻上道的递给徐大夫五十两大银。徐大夫接过银子，眉开眼笑的离开了。
“吩咐下去，本宫要沐浴。”齐钰不知何时清醒，睁开眼命令一旁的吴杨。吴杨点头，“殿下放心，末将早就让人准备好了。您是否需要人伺候？”
“行，就你吧。”齐钰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是。”
伺候齐钰沐浴时，吴杨皱着眉看着他光洁白嫩肌肤上遍布的，尚未结疤的血痕。有些颜色鲜红，很明显是刚添不久，有些时间稍长，已经化脓，若不是刚刚那位徐大夫已经替他处理一下，否则可能还散发着皮肤腐烂的恶臭。
“那群山贼对您用刑了？”“你做的勉强合格。”齐钰躺在木桶里，并未理会吴杨的问题。“说辞太过拙劣，好在在放火时，我已经抹掉了所有痕迹。”
“父皇给你的五百将士，是被插进了多方势力的。他们一直在盯着你我的举动，过了今晚，我们要想再找机会的话，就要困难很多了。”
“有些话我只说一遍。你若是有自己的想法，我们的合作你可以就此放弃。”
“末将知道。”吴杨苦笑，“想不到，因为我们镇北候不想卷入权力漩涡，一直保持中立不偏帮的态度竟会惹来陛下的杀心。”早在接到启文帝命令时，吴杨便一直不解其意。解救太子，这压根就不属于他管，可陛下却偏偏派遣他出马。说是信任他的武艺高强，但，吴杨心里一直有一股风雨欲来的不安。
可他千想万想，怎么也想不到陛下的心竟这么狠，以太子元后为诱饵，想要从慕丞相手中夺回分散的权力，成为天齐王朝真正的九五之尊。而慕丞相也是铁石心肠，虎毒尚且不食子，而他竟任由自己亲生女儿被杀死，亲外孙被折磨成这样，险些丧命。
“权力，可真是一个令人面目全非的东西。”吴杨轻声感叹道。
“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母后的被杀，本宫的被绑不过是他一开始就计划好的。那个山贼窝，一直没有被踹，也是因为，它不是一个普通的山贼窝。”
“他还真是体贴我，为了将这场局的利益最大化，派你来营救我。”齐钰说着话时，嘴角突然勾起，眉眼含笑，完全不见半点恼怒，甚至是其他情绪。
“皇党与慕派自他登基以来便一直有矛盾存在。慕家在京城的势力庞大，每一代都会出一个不得了的人物。而现在的慕家，更是来了一个厉害人物。”
齐钰说着说着，神色愈加柔和，“我们的慕丞相，竟想通过扶持一位没有半点母族势力的，也就是当今天子齐景，这个生母仅是一名丫鬟的，被众人遗弃的存在。”
“大概是没有人想到吧。当年的皇位争夺战中，太子与最受宠的祁王展开的争夺战中，慕狐狸是选择支持太子的，但他却不是将所有筹码全都压在太子身上。”
“两虎相斗，结局是两败俱伤。太子略胜一筹，老狐狸乘机推出齐景，齐景也不是吃素的。脑子虽然不太好使，但该会的帝王之术，却是学的精通。”
齐钰眼中闪过一丝讽刺，却又很快消失不见。若不是吴杨一直留意他，否则也不会发现。
“翅膀硬了的小鸟想要获得自由，可惜，蠢货往往是没有自知之明的。当初慕派能将他扶持起来，亦能将他毁掉。”
“而我，就是慕丞相下一枚棋子。”齐钰平静道。“他想杀我，是因为我的存在威胁到了他的帝位。直到登基，他才发现慕派的野心有多大，想通过他为媒介，借机掌控整个天齐，成为幕后帝王。”
“母后的死，不过是这场皇权游戏的一个牺牲品。而你，也是如此。镇北候坐镇西北边关，手握五十万大军之力，却一直忠于天齐王朝，不肯忠于京城党派，也不肯忠于当今天子。你们的威望越高，我的好父皇就会越担心你们的忠心。”
“加之，他的手中，只有一万禁军，不足十万的军队掌控权。与慕派相比，完全不够看。他想杀死我，再以失责之名将你处死。镇北候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然后他再隐晦的提示一下，镇北候为保你平安，一定会主动将兵权上交。”
“到了这时，镇北候府就已经成为过去式了。以往因为忌惮你们手中兵权的京城势力，没有谁不会想来踩上一脚。更何况，你父亲交兵权的举措，必会触怒京城最大势力—慕派。”
吴杨听了，浓眉一皱，“就算如此，皇上想要摆脱慕派的操控，怕也是，可能性微乎其微。”
齐钰瞥了他一眼，“你们武将果然是脑子不开窍，难怪斗不赢文臣。”吴杨尴尬笑笑，“朝堂的尔虐我诈，实在是不适合我们镇北候一脉。”
齐钰低头注视着身上的伤痕，没有理睬吴杨。吴杨突然扑通跪倒在地，“微臣吴杨，叩见太子殿下。”少顷，齐钰偏头，对上了他的眼。“你想好了吗？这一场游戏，一旦开局，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是。”吴杨郑重道，“微臣自是知晓，但，除了太子殿下，我再也找不出可以信任的人了。”
“哦？”齐钰挑眉一笑，“那你说说原因。”“太子殿下您说，如果不出意外，您将会成为慕丞相一枚牵制皇上的棋子，那么，如果您活着回去，这场关乎镇北候府的生死局将得到一线生机。”
齐钰慢条斯理的摇头，“不，本宫不是要听这个。”他突然定定地看向吴杨，“本宫要听的是原因。”
为什么要选择齐钰的原因，而不是选择太子的原因。
吴杨一愣，沉吟片刻，“因为齐钰，是我见过最可怕，心机谋略完全符合一个真正帝王的人。更何况……”说到这里他顿了下去，“说下去。”然而齐钰不像他想的那样会发怒，反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殿下是想与镇北候结盟。所谓的盟友就是利益一致，能够暂时一同行动的一群人。而我掌有殿下今夜的秘密，殿下手里又握有镇北候上下几百条人命。无论是利也好，弊也好，太子殿下无疑会成为镇北候立场指向的首选。”
听到这话，齐钰才收回了视线。“看的倒是明白。”他的目光幽幽，神情捉摸不透。“这场皇权之争，赌上的，是参与者的命。不管是执棋者，还是棋子，都只有一次机会。输了，则是人头落地，以鲜血祭奠赢者的宝剑。而我，只会是最终的赢家。”
收回思绪，吴杨抬头，看着面前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一时之间，感慨万千。殿下虽然总是鄙视我脑子不行，但，好歹我眼睛没瞎。谁能想到，就是当年那个只能被称作棋子，甚至是弃子的男孩，竟然真的笑到了最后……
首发读文斋作文宝典，未经授权严禁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