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哄你一辈子】
五月，已然到了初夏。
一缕阳光透过树荫跌落到窗边苏然的课桌上。她昏昏欲睡地撑着脑袋，微眯的双眼里映着朦胧的光，右手无力地用铅笔在课桌上描摹着阳光的轮廓。
“苏然！”数学老师朝苏然扔了一截粉笔，苏然浑身一哆嗦摆正脑袋，瞪圆了眼睛。而前面坐着的夏楷突然脑门儿一疼，就看见一截短粉笔在自己桌子上轱辘辘滚了几圈落在地上。
“老师，下次走近点扔。”夏楷微微蹙眉，捡起地上的粉笔拿在手里把玩，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班上几个人憋不住已经低低地笑出声，笑得老师脸色红一阵黑一阵。
“笑什么笑！下个月就高考了，以你们这个精神状态，还考什么？怕是在烤火！”
“烤火热得很！”不知道哪位插了一句，又惹得更多人发笑，老师屈着手指在桌面上叩得咚咚响：“我说你们，以你们这个态度去高考，还不如趁早去工地！高考啊，有多重要，我再给你们讲讲……”
这地中海，又得扯个没完没了。苏然默默慰问了一番起茧子的耳朵，老师总是苦口婆心地给他们灌输各种道理，他们听了三年，如今高三，说的横竖都是那些道理，耳朵再难消受。
苏然微微侧身依靠在沁凉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睛瞟着外面的树。前边儿的夏楷反手藏在桌底下轻轻叩了叩，苏然余光看到，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苏然又瞟了一眼高谈阔论的老师，展开纸团——
[又想睡觉吗？]
苏然撇唇，一边瞟着老师一边抿唇写纸条。[我知道你我大脑构造不一样，你不会困。]
[你自个儿作业写那么慢还喜欢熬夜。]
[怪我咯。]
[怪我怪我。]
苏然嘴角不自觉地漾起了微笑，攥着纸条，眼神追逐着桌上荡来荡去的光斑。
[大苏，你不打算奋斗一下吗，你看小苏多棒。]苏然暗自做了个鬼脸，小苏是她亲弟苏傲。姐弟俩都在一个班，苏傲是班里的佼佼者，而苏然，还在中游徘徊。苏然不喜欢别人拿她和弟弟比较，然而对她使激将法搬出苏傲必管用。
[……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哎我错了大祖宗，我陪你一起奋斗啊。]
苏然抿着嘴唇，绷着脸上的表情，心里却在窃喜，心跳悄然加快。
[真的生气了？]
[不想理你。]
夏楷握着纸条，盯着上面的字迹，懊恼地趴在桌子上。什么贱嘴巴，巴不得被抽一耳刮子。夏楷把手无意往下一探，抽屉里突然发出了细微的食品包装袋的脆响。昨天帮苏然买的辣条还没给她。
???? 夏楷弯唇，眉眼弯弯，翘起板凳往后靠，知道苏然会主动把头靠近点，然后小声问她：“想吃辣条不？”说着就将那包辣条从苏然桌子底下递过去。
苏然眼睛一亮，拿过辣条就塞到自己抽屉里：“这还差不多。”
晚自习结束后，苏傲和夏楷并肩走在回男生宿舍的路上。“小苏，劝一下你姐，”夏楷用肩膀顶了顶苏傲，“咱仨去同一所大学该多好。”
“我又不是没劝过，她不想学，我也能养她。”
“你能有多大能耐啊，就算你不养她我也要养……不是养不养的问题，”夏楷烦躁地将手插进自己发间挠了两下，这话题是越扯越远了，“我就是想和她一起上大学。”
苏傲白了他一眼：“让你快点告白你不肯……这个周末我再试试去。”
告白吗？夏楷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张开嘴并未发声……苏傲早就察觉到了，只是某人，看起来似乎还没感觉。
周末是个阴雨天，苏然窝在床上看着自己刚买的小说，耳机里放着喜欢的歌，混合着雨声，甚是享受。QQ特别关心的铃声响起，夏楷发来一条消息：[大苏，高考总分超过我，我给你一个礼物。]
超过夏楷？他也就比苏傲逊了一丢丢，她照样超不过。
[我不要礼物了。]她放下了手机，自己虽然是这么说着，身体却变得诚实——她扔下小说，光着脚哒哒哒跑到苏傲房间门口，耳朵贴着门：“小苏小苏！”
“有事啊？”苏傲打开门，苏然瞅到了他桌子上一堆卷子，挠头：“帮姐一个忙，姐想奋斗。”
“你想通了？”苏傲走回房间，在他那堆书里面捣鼓着。他姐脑子中终于灵光了一回，他想办法想得脑袋都快冒青烟了。
苏傲收拾得差不多了，将一堆练习放在苏然房间里，收拾着苏然的小说，抱着往自己房间走。路过苏然，余光一瞟，腾出一只手摘下她的耳机，将她的手机也抽走了。
“自己琢磨去吧，里面的题，我解题步骤都是写了的，清楚得很，手机和小说你就别想看了。”
“好，苏傲你个狠人……”苏然看着空空的手心，咬牙切齿地关上门，但也二话不说地埋头学习起来。苏傲侧耳听着苏然房里的动静，眉梢带笑。
闷热的教室里，弥漫着汗酸味儿和书卷的气息。与人相伴的，是窗外的蝉鸣声，是老师的讲课声，是翻书和落笔的声音……每个人都在奋笔疾书，就算是平常吊儿郎当的学生，也会稍稍投入。墙上的高考倒计时，慢慢的，从两位数，变成一位数……
“诶，大苏，明天就上战场了，有没有信心？”高考前一个晚上，夏楷又给了苏然一包辣条。
“不相信姐啊？走着瞧，”苏然嫣然一笑，“一起，干了这包辣条！”
一张张卷子，用平生最认真的那股劲儿，答完了。
他们如英雄一般走进考场，凯旋归来时，他们将所有卷子撒向天空……苏然的房间里铺满了卷子和用完的笔芯，她躺在这堆卷子里，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就湿了，这就毕业了，就各奔东西了……
高考成绩出来，苏傲的房间里死一般地寂静了几分钟，随即飞奔出一个人影，冲到苏然门前拍打着紧闭的房门。
??? “姐！你考上了！我们仨同一所大学！”
??? “我和夏楷谁高？”房门被嚯地打开，握着门把手的苏然眼眸亮晶晶的，额前的碎发已被冷汗打湿。
??? “咳……姐，你刚过录取分数线。”言尽于此，苏傲讪讪地笑。
???? 苏然小脸耷拉下来，不过自己清楚，这种类临时抱佛脚行为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错了。
???? 不过——苏傲看着再次紧闭的门，摸摸鼻子，差点鼻子就塌了。
???? 夏楷打来电话，她不接，苏傲敲她的门，她也不开……
QQ特别关心的铃声再次响起。
[大苏，出门，我有话跟你说。]
[不要，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点了发送键，苏然笑了。
[真生气了？]
[不想理你。]
[我有礼物给你，真的！]
苏然打开房门，苏傲已经出去了，踌躇了一会儿，她打开门，发现门口摆着辣条。每隔一米左右摆着一包辣条，沿着楼梯摆了下去。
苏然一边下楼一边捡着辣条，到了楼底下，手上已经是一大捧了。
“你走开哦……”苏傲站在楼底下，左手还抱着一堆辣条，右手拿着一根木棍，朝一只小狗比划着。小狗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亮闪闪的眼睛贼溜溜地盯着苏傲怀里的辣条。
“噗呲……”苏然第一次看见自家弟弟这个样子，走过去揉揉苏傲的头发，“乖。”说完就将自己手里的辣条塞到苏傲怀里，径直走开了。
“苏然你个狼人……”也不管小狗了，苏傲甩下棍子和一包辣条就去追苏然，“夏楷！你赔我精神损失费赔我劳务费！”
苏傲带着苏然走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声音有些恼怒：“夏楷！”
夏楷穿着校服，手里拿着一包辣条，突然蹦到苏然身前：“诺，给你的礼物。”
“这么寒酸啊？”苏然一脸嫌弃地接过辣条，“我生气了，哄不好……”
还没等苏然说完，夏楷就塞了一根辣条到苏然嘴里，笑道：“没关系，我用一辈子的时间哄你。”
“太没情调了……”苏然给了一个白眼，“夏大傻。”
“哎！苏然大祖宗，我喜欢你！”
两人相视而笑，苏傲连带一堆辣条扑向夏楷：“姐夫！赔我精神损失费赔我劳务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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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回家】
腊月的风，还很刺骨，陌邺紧了紧衣服。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买不到高铁票了，她只能坐客车。
陌邺拖着行李箱站在候车的队伍中，因为是滚动发车，所以客车人满了就发车。等了十几分钟，工作人员开始点人数：“二……四……六……”走到陌邺身边时，那只手横在了她身前。
“三十……好了，前面的走，后面的等下一班！”
陌邺直愣愣地看着身前的那只手，只得在心里默默叹气。
她翻着朋友圈，整个朋友圈都很有新年的气氛，感慨之际，电话响了。
“妈。”
“小邺啊，还有多久到啊？”
“已经在车上了，就是有点堵车……”
“好，爸妈在家等你，注意安全啊。”
陌邺挂掉电话，鼻子酸酸的。她大学毕业没多久，还是一个职场新人。没有做到自己喜欢的工作，只觉得整日过得庸庸碌碌，这才慢慢发现自己有多么念家。本以为这个家，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再熟悉不过，她会非常向往新的环境，新的生活……但依然最喜欢有爸妈的那个家。刚才听电话，隐约还听到了老爸炒菜哼歌的声音和家里的犬吠，让她迫切地想回家。
恍惚中，有个工作人员朝他们的队伍跑来，朝旁边的工作人员低语了几句，便示意陌邺跟着他走。陌邺不明所以地和那个工作人员小跑着，一问才知道，有人坐错车了。
工作人员又替她打开了行李舱。
“谢谢。”陌邺放好行李箱，跑上车坐在空位上。
坐她身边的是一个女孩，十一二岁的样子。女孩和前面座位的人嘻嘻哈哈地说笑，前面应该是她的父母，还有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大概是她的弟弟吧，这一家子人真幸福。
陌邺塞上耳机，闭目养神。
路上还是蛮堵的，一路走走停停，耳边吵吵闹闹，比预期还晚了两个小时才到目的地。
陌邺看到客车已经下了高速，便摘下耳机，就快到了啊……八九个小时没吃东西了，她已经很饿了。
后面有几个人站起来往前走，但是司机没有停车。
“停车了撒，走过了！”有个大叔扯起嗓子喊道。
“要进站才能停车！”随行的工作人员回应，却遭来一片骂声。
“放屁！以前都是在那个加油站旁边下的！都坐过好几回了，你别唬我！”
“什么司机哦，第一次开吧？”
“不要走了，再走起码还要绕半个小时！”
“……”
车上嘈杂起来，不堪入耳的词汇，从乘客的嘴里蹦出来，也有人头头是道地讲着自己的路线。
“啧……”陌邺身旁的女孩皱着眉头，也站起来，“喂！你们有点素质好不好？你们厉害你们去开车！司机知道往哪走，不想坐车就滚下去！”
车上安静了一小会儿，又开始骂起来，女孩无奈地坐下，捂着耳朵。
陌邺浅笑，也不说话，只在心里为女孩鼓掌，骂得好，爽快！但是她也知道，车上这些人，是听不进去的。
终于，司机在一片骂咧声中靠边停了车，乘客像鱼一样一涌而出，陌邺最后一个下车，走过司机身边，微笑道：“谢谢司机。”
陌邺拖起被放在路边的行李，闻着街边烤肉店里传来的香味，吞了吞口水。还是算了，回家再吃饭。她走到了路口，准备打车。
“嘿！小邺，好久不见！”一辆白色的现代停在了陌邺身前，说话的人正是司机。
陌邺一眼就认出来了，司机是住她家对面的林布，小时候几个好朋友总是在一起玩儿。听说他去了某个大城市，发展得还不错。他的副驾驶坐了一个女孩，看来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啊，事业爱情两如意，真好。
“回家吗？一起啊，搭个便车。”
陌邺不客气地接受了，将行李放在后备箱，钻进了车里。
“大学生，毕了业过得怎么样啊？”林布当年没考上大学，他自己也不想考大学，早早地就进入了社会，跟别人学手艺。
“混得一般吧。”
“还谦虚呢，”林布笑着打趣儿，“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白可。”
“小邺姐。”白可回头朝陌邺微笑着，陌邺也笑着点头回应。
“小布啊，你可真是有福气，我跟你说，小可我护着了，你不准欺负她啊。”陌邺挑眉，眼底尽是笑意。
车上笑声不断，说说笑笑，就到了家。
“谢啦！有空再聚！”陌邺站在家门口，和他们道了别，就听到父亲的声音了。
“闺女儿啊！”父亲迎了出来，母亲急急忙忙地跟在后边儿：“慢点跑诶！”
“闺女儿，我跟你说，你老爸我，戒酒啦！”
“别听他的，他刚喝了酒！”母亲嗔怪道，搀扶着父亲。
陌邺笑着，鼻子又有些酸，老爸肯定又和某个兄弟偷偷喝酒了吧？老妈肯定又数落了老爸一顿。他们头发又白了些，背又驼了些……自己呢，长大了。
这么多年，她也见识到许多了，遇见过路见不平，正义相助的人，遇见过刁钻刻薄无礼的人，倒霉过也幸运过……只是与别人萍水相逢，还是家好啊。
陌邺展颜一笑：“爸，咱喝酒去！妈，咱唠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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