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在一个精神病院当过护工，说实话，工资很高，毕竟是在神经病院这样地方，本身就极其危险，什么疯子都有，在那的时光简直是我一生中最真实的噩梦。
我第一个照料的人，是一个中奥混血的抑郁症少女，8岁，名叫桑德纳·唐。
那个女孩有一头金色的波浪卷，一双栗色的眸子死一般的宁静，皮肤仿佛吹弹可破，但并不是欧洲人那种纯白色的，反而是亚洲人那种黄肤，五官并不是那种像洋娃娃的那样精致，但却很耐看。第一眼见到她时，她抱着一个巨大的泰迪熊，乖乖地坐在她那浮夸的粉色的房间里，深深凝望着那扇窗户的外面，仿佛那里在举行着一个华丽的生日派对，或者是一片花海，但我很清楚，那儿只有一堵围墙。
每次看到她那甜甜的笑容时，我都会差点忘记，她是一个抑郁症患者。
早上，我领好早餐，轻轻打开房门，正巧看到她正踩着椅子踮着脚在那用积木建着高塔，那瘦削的身子如一张纸片，别人根本不敢走神，生怕她就这么被风吹倒了。我连忙把她从椅子上抱下来，她也是这会儿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她眨了眨自己那双无神的眼晴，冲我露出了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你好，桑德纳。”
“早上好，先生。”
我从包里取出一把清晨时采的矢车菊，抖了抖蓝色花瓣上还残留的露珠，递给她。桑德纳优雅地鞠躬表示感谢，并礼貌但不含糊地表示自己不喜欢矢车菊，我只好把花放在房外的水瓶里，指望哪天送给某位未来和我相处地比较和睦的女性。
“你不喜欢矢车菊啊……那我下次给你带雪绒花吧？”
我试着搭话，但我也明白最好不要和抑郁症搭话。
“不……我也不喜欢……我是说……其实，我讨厌所有花。”
她有点慌乱地解释道，脸色异常阴沉。
“这样啊……”
气氛又开始变得尴尬了，我很清楚自己不应该再和她说话了，但我还是作死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呢？”
“呐……”桑德纳闭着眼想了一会儿，“花儿是属于神的，而我还没有被天使带走，见到神啊……”她的脸色变得更阴沉了，“所以，花儿不可以属于我的，但花儿真的太美了，我无法忍受生活中失去花，所以，我只能讨厌她们了。”
刚才那句话我听得云里雾里，感觉逻辑也够乱，而且我也知道我不能再问了，但还是不自觉地把那句话吐了出来：
“你家信教？”
她猛得回过头来，双眼直直地盯着我——说是在盯着我，倒不如说是在瞪着我，她那双死鱼眼原本只是像一潭死水，现在，就像是被刀片划开的冰块的切面一样，吓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怎么能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宗教并谈呢！”
桑德纳低着头捂着脸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嚷着：“天使为什么不带我走呢？明明我有资格见到神啊……桑德纳……桑德纳明明……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啊……为什么啊……”
饭铃恰好在这时响了起来，我连忙打开饭盒，放在桌上，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等着医生的到来。
在医疗期间，护工和家属是不可以干扰的。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医生和她说了些什么，我至今也无从得知，我只听到了桑德纳的哭喊声，还有摔东西的声音，以及医生慌乱的呼喊声，护士们急促的脚步声……
这几天，照料桑德纳的工作落在了其他护工的手的，我一直没能见到她，我只能向医生询问她的情况，医生说她这几天自杀心理更严重了，必须得好几个女护工日夜轮流来监视她，药物治疗绝不能停，我又嘴欠多问了他几句，结果就听他整整念叨了一个小时：
“恐怕他父母小时候对她灌输生死观念太过了，死去就是被天使带走，死后就能见到神，罪人是无法见到神，这本来是很童真的观念，被这女孩扭曲过头了，导致成这样的状况，也太可悲了……”
医生临走时，我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也太随便了……”
“还能怎么样呢？一个八岁孩子而且，哪有那么多想死的理由……”他似乎听见了，冷哼了一声，扭头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拥有无限可能？”
“未来？”
“不！是精神病院。”
他讽刺地笑了笑，继续走着他的路，渐渐没了踪影。
那晚，我做了个梦，我梦到一位单翼天使抱着桑德纳，飞了起来，桑德纳也长出了另一只翅膀，他们越飞越高，直到看不到他们了的时候，我醒了。
第二天，我得知，那孩子半夜起来偷偷跑去药房，连灌了两瓶安眠药，就这么死了。
我得知了这个悲剧，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甚至为她感到有一点点高兴。
桑德纳真的实现了自己愿望，她被天使带走了，同时见到了她爱着的神。
我负责清空她的病房，但我只找到了一些日常用品，和一个巨大的、新的不能再新的泰迪熊，算不是她在精神病院里留下的遗物，一起火化了为好。
我把那些东西装在一个大纸箱里，准备走出去时，注意到了门边水瓶里早就烂掉的矢车菊，我把花儿丢进了垃圾桶里，自顾自地离开了。
没有人能真正懂一名神经病，就连医生也不能，他自己也是。
后来，我又连续照料了五名年龄不一抑郁症患者，我没有向他们中的任何人多问过一句话，但他们都自杀了，对此我印象并不深刻。
我想，像精神病院这种地方，很是令人难过啊——于是我辞掉了这个工作，从此没有再靠近过这种地方。
(图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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