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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暮成忆,落花不语上

5807字,非主流,高三年级评分作者:籽澜时间:2017-06-12 13:22

  【壹】
  黄昏时下了场细雨,莹莹水雾覆满了雕栏玉砌,晕开哪挂在屋檐下的灯笼的光。
  春风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
  江云穿着单薄的衣裳,蹲在地上,用抹布擦拭着地板上的水渍。
  忽的听到一声“别挡道!”,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觉得肩上一痛,身子不稳,自跌坐在地。
  “爷别生气!”春风楼今年的花魁衣绕香一面殷勤安慰,一面借机嘲讽,“这么没有眼力劲儿,怪不得只能做任人差使的低等妓女!”
  江云落在了水洼里,惹了一身潮湿,正不知该如何应对,一双锦靴就闯入了视野。她抬头望去,眼前的男子身形修长,着一玄色袍,手里握了把油伞,清俊的脸上不带半分笑意,眸子里静如潭水,又隐有风沙扑面。她不禁眼角泛酸,咬紧嘴唇,才阻止眼泪掉下来。
  她没想到,再见顾墨会是这样的情景。
  顾墨没有扶她,只微微皱眉,扬起手吩咐,“都退开。”
  她心中窘迫,站起身转头就走,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多年不见,不叙叙旧吗?”
  江云不得已随了顾墨进了厢房,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对面。房内雍容豪华,各式样的摆件都十分精巧,淡淡的龙涎香从炉内飘出,整个厢房富丽堂皇,她却如一只过街老鼠,狼狈不堪。她低着头不敢正视他,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她想问他过得好不好,可她几乎天天都能从各类人的闲言碎语中听到他,他已是连云阁阁主,是江湖中屈指一数的存在,想来日子定然过的不坏。
  可他为什么不问问她过的好不好?他是不是早已不在乎她的死活了?
  顾墨细细端详着她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预想中的愤怒没有来,他只轻轻啜了一口茶,冷冷道:“怎么又回到这儿了?莫非一把年纪还怀着从前的心思?”
  她将头低的更低,双手攥紧了微湿的衣角,想反驳他,话到口边却咽了回去。她知道,五年前自己负了他,如今哪有什么资格计较他的不再关心,他的冷言冷语?
  不过片刻,他匆匆离去,只字未留。
  她忍不住跟到春风楼外,躲在柱子后面,目送他的身影消失于茫茫雨雾。
  他果然已对她没了留恋。
  这般,也好。

  
  【贰】
  三日后,顾墨丰厚的聘礼一箱箱被小厮挑到了春风楼前。
  衣绕香精心打扮,欢欢喜喜的守在自己房中。
  当今世道混乱,江湖纷争不断,皇室也来掺和一脚,到处都在打仗,京城虽是最繁华的地带,却也是江湖和皇室一直争抢的宝地,一点儿也不安宁。能得一处归宿,得一良人庇护,已是春风楼姑娘们梦寐以求的事。
  江云照例在后院洗着姑娘们的衣裳。她无心凑热闹,也不想看见顾墨与他人携手的模样。
  后院树影斑驳,风声簌簌阵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尚不等江云反应,顾墨自背后一把将她扛上了肩头,在一众讶异的目光中,几步出了春风楼,将她塞进了马车里。
  江云下意识挣扎,却挣不开他强有力的双手,反被他箍得更紧。
  他脸上冷冷清清,并无喜色,眉梢眼角不见昔日温柔,多的是陌生的霸道,全然不顾她愿不愿意,只强硬地将备好的喜袍套在她身上,拉进了已是张灯结彩的连云阁的大厅内。
  屋里来祝贺的人都一脸诧异的望着他们。
  他拉着她行了三拜,身旁的媒人才回过神儿,急急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行完毕。”
  浑浑噩噩的直闹到了傍晚,江云被顾墨独自扔在了婚房里。
  她精疲力尽地躺倒在床上,双手紧紧的攥着艳红的喜袍,心中忐忑,几分不解,几分期许。
  他们已顺利结了连理,这是不是代表,他一直要娶的都是她?
  她料他必是应付着宴席,左右逃不过一顿好酒,起身去厨房熬了解酒汤搁在桌上,靠在桌前等他。她心心念念直等到夜半,却没等来他的一点消息。
  江云推开房门走到廊上,四下寂静,陌生的院里除了清风明月,再没有什么与她相伴。她环住双臂,缓缓蹲下身,不禁打了个寒战。
  一梦转醒,江云从身份低下的妓女一跃成为连云阁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她享有了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奢靡生活,再不会遭人冷眼,再不会畏首畏尾低声下气,连回春风楼去取旧衣物,都被换了一副面孔的老鸨夸为“顾念旧情”。
  那一夜的凉风告诉了她:她因他得到了一切,却独独,除了他。
  一连三日,江云都未见到顾墨。
  他没有找她,只甩给她一句“不得打扰”。她猜不透他的心,只听话的从不打扰。
  夜里,她正准备和衣而眠,房门忽被推开。
  她急忙起身扶他,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味,还有玉兰花的香味——那是衣绕香平日里最喜用的一味胭脂。她的心一沉,关切的话哽在喉咙再说不出口。
  他定然喝的尽兴,醉醺醺的歪着身子倒在椅上,半梦半醒,目光寻到她,见她脸色苍白,眉头微皱:“怎么,不开心?”顺手揽过她的腰,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拉到眼前,温热的呼吸扑到她脸上,“锦衣玉食,声色犬马,不正是你想要的?”
  新婚过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般充满了讽刺。
  她顿时有些赌气,别开头:“没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
  她明白了,他娶她并非真心,不过是为了报复她当年的拒绝。她敛了神色,挣开他的手,转身吩咐守夜的丫鬟去打来热水,佯装毫不在意的为他擦拭脸颊。
  她的平静更触怒了他敏感的神经,他狠狠扼住了她的腰,翻身将她按在床上。
  他的鬓发垂了下来,双颊微红,眸光微醺,墨色瞳孔里全是她张皇失措的模样。窗门虚掩着,夜风微凉,夜色如霜。
  她恍惚忆起来,五年前也有这样一个夜晚。
  那时,他们的关系尚不恶劣,他似是遇上了极不开心的事,深夜醉倒在她的房外。她不忍他受冻,小心翼翼的将他扶到房中,却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双双跌在了床榻上。
  那一夜,如溺亡深海,沉重而迷醉。
  她没想到,他们会意外有了孩子。那孩子,成了她此后五年的噩梦,却也是唯一的希望。
  想及此,她的眼角禁不住落下泪来。
  顾墨的身子一僵,如冷水兜头而下,酒意醒了一半,脸上浮起恼怒,起身摔门而去。
  他明知道她不爱他,却强行将她留在了身边。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他于她,已如洪水猛兽般的存在,竟是避之不及!

  
  【叁】
  江云与顾墨相识,已是六年前的旧事。
  彼时江云十六岁,是春风楼连着几年在浣纱节中夺得花魁的江暖儿的贴身丫鬟,不喜言语,唯与江暖儿相濡以沫。
  江暖儿貌美如花,风姿卓约,一曲清唱不知折下了多少风流的心,不久后跟了连云阁前阁主尉迟歌。
  江云随之住进了连云阁。
  京城鱼龙混杂,尉迟歌掌控着连云阁,明面儿上做的是出售消息的生意,暗底下却是刀光剑影的殊死拼杀,每逢受些小伤,尉迟歌总会驱走郎中,由得江暖儿包扎。
  那天,尉迟歌在回阁的路上遇了埋伏,幸而成功逃脱,只带了些小伤。江云送完了热水和药,背着身退出房间,不慎一脚踩在了匆匆赶来的顾墨的脚背上,身子禁不住后仰,撞在了他的胸前。
  顾墨冷着脸,一把抓住她的腰,毫不留情的向墙边一推。
  她倚着墙,堪堪稳住身子,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转头看他。
  顾墨眉眼微垂,急着想要进门,周身带着杀伐之气,手受了伤,血水渗透衣袖,滴落在地上。
  江云立时挡住他的去路,见他眼带忧虑,软下心肠安抚道:“阁主无碍。”又鬼使神差的说,“不过,你这手再不处理,就不怕废了?”
  他一愣,偏头瞥了眼伤口,早已麻木的痛觉竟在她轻软的话语中丝丝袭来,再抬头,只见她远去的背影。转眼,她已取好了医药,原路折返,示意他进隔壁房间。
  顾墨十八岁,自小长在连云阁,性格古怪,独来独往,是尉迟歌的左膀右臂,更是一柄出鞘的利刃。连云阁上下皆对他敬而远之远之再远之,却不知为何江云初见便丝毫不怕他。
  他把受伤的手放在桌上,她不动声色的将帕子浸了热水,为他处理伤口。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点疼你也怕吗?”她的声音平澜无波,面上的不屑倒是真真切切。
  他自是不怕这点疼的,只见她始终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忍不住想试一试她是不是别有目的,却没料到,她的不屑来的这般直接,不由失笑:“还望姑娘手下留情。”
  江云不以为意,低下头为他细细包扎。
  她的脸清清瘦瘦,眉眼细长,睫毛如小扇,身子遮住了窗户透进的光,她眨眼时,隐约可见眼底落着一层难以琢磨的惆怅。
  顾墨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经意撞上她的目光,竟是仓皇,十八年,都没有过的仓皇。
  江云的包扎手法很娴熟。顾墨问起缘由,她不愿答。直到他无意中窥见到她手腕上的旧伤疤,才明白,她从前在春风楼并不好过。
  他想起她眼底那抹隐隐约约的惆怅,好奇是什么引得她如此,想象是否有一日,自己能为她抹去所有的惆怅。
  夏日雨水丰沛,江云出门采买江暖儿最爱的糕点,谁知遇上了几年难得一见的暴雨。雨久久不停,雨水漫过街道,过了膝盖,她见不能再等,只好弯腰小心护着糕点,在水中踽踽前行,又冷又累,很快迷失了方向。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墨执着伞,快步迎向她,那双有着薄茧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触感冰凉。不由分说的将她背起,一步步蹚过漫溢的水。江云将脸紧紧贴上他的肩头,一手环住他的脖颈,一手撑着伞。明明是一把平淡无奇的油纸伞,却如同开了一片绚烂的天地。
  她听见自己低语:“我只是个丫鬟而已。”
  不想他却听见了,反驳道:“不。”
  她在他心中,从来不是什么丫鬟。她胜过世间所有莺莺燕燕,是他生命中最皎洁的月光。
  暴雨倾盆她却痴痴的笑起,仿佛真的能够就此抛却自己的身份。

  
  【肆】
  连云阁以知晓天下事而叱诧风云,结的仇敌定然极多,他们知道在尉迟歌身上没有可乘之机,就把脑筋动到了江暖儿身上。
  江暖儿戏唱的好,也喜听戏,那日她请了戏班子,正唱到兴极之余,一位武生手持大刀直挥向江暖儿,场内顿时大乱,不想有人竟放了火。好在尉迟歌和顾墨及时赶到将她救下,回首身后,却不见了江云的身影。
  江云在连云阁无足轻重,顾墨却不管不顾的冲进火海。
  “云儿……”他不放过一处角落的寻找,终将被困在院中的她救出,自己却被人砍了一刀,直直穿过胸口。
  顾墨负了伤昏迷不醒,江云自请去房内照顾他,尉迟歌自然应允,江暖儿却暗自摇了摇头。
  江云一刻不离的守在床畔,紧紧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想起那片火海中漫无边际的绝望,想起从前无数日夜里的茫无尽头的孤冷,想起他,轻轻一眼,就定了她的心神。
  他绝不能有事。
  夜里听郎中说他已脱离了危险,她却扔放不下心。
  顾墨在微茫的晨光中苏醒过来,习惯性的动了动手臂,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压着。偏过头,见江云倒在床沿,长发披散,睫毛弯弯,面上浓浓倦意,不由紧了紧手掌。
  他的伤愈合的很快,却向尉迟歌告了假,在自己房中多休养几日。
  江云端了午饭来,放在床边的椅子上,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裹着层层纱布的胸口。江云咬了咬嘴唇,上前将他扶起,拎了两个靠枕让他靠着,又将椅子上的饭拿起来,递到他手边。
  他仍是不动。她望向他,心里隐有不悦,却又不是真的不悦,拿着勺子,盛起饭食,放在嘴边吹一下,佯装不情愿的喂到他唇边。
  他倒是吃的愉快。每每吃药亦是如此。江云皱眉埋怨道:“平日里那么强硬,吃起饭来连孩子都不如。”
  顾墨只是笑笑,宠溺之色,再难遮掩。好不容易挨到了休假的最后一日,江云忙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去。
  顾墨忽将她抱了起来,放在书案上,双手环住她的身子,贴到她耳边,迎着清爽晨风,郑重其事地问:“明日我就同嫂子讲,把你许给我,可好?”他的手心渗出了细密的汗水,顾墨自认为向来杀伐果断,这次竟如此慌张。
  江云愣了愣,心头狠狠扎了一下,扎破了她沉浸在掩耳盗铃中的幻想,回过神,眼中原有的万千温柔寸寸凝成霜雪。她推开他,换上副冷淡的面目,“我待你好,是因为你救了我,其他的你千万别误会。”抬起头,眼神却四处游离,“你的伤好了,你我也就两清了。”说完径直跑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开始避而不见顾墨。他以为她只是有些羞怯,追逐着始终不愿放弃。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心里藏着那么深的秘密。
  隆冬,时有落雪,天寒地冻。本是能不出门就绝不出门的日子,江云却独自披了披风,从后门溜出,辗转几处,进了一家酒楼。归返时,一只手猝不及防的将她拉进了小巷子。
  “你去见了谁?”头顶传来顾墨的责问。
  “你跟踪我?”江云挣脱开他的手,不答反问。
  “是不是宫家的人?”他语气急促,面对她的抗拒,隐有几分懊恼。
  连云阁众多仇敌中,尤以宫氏一族为甚,宫家的家主宫二爷更非善类,尉迟歌在外多次遇袭,都是他所为。可江云,却孤身见了他。
  他着实担心她。
  夜幕降临,天色昏暗,皑皑白雪泛着莹莹水光,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她沉思良久,冷冷答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接受吗?我告诉你……”她悄悄将手背到身后,袖中藏着从宫家带出的信,决不能被他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咬着唇,鼓起勇气,才接着道:“我江云要的,是尉迟阁主宫家主那样的人上人,而不是,自以为是的看门狗!”
  她的话,那样直白,那样狠绝,如利刃直插进他的心口。
  顾墨本生于名门,幼时家中突遭变故,为尉迟歌所救,为报救命之恩自愿留在连云阁为他鞍前马后。他向来我行我素,不顾世俗名利。他有他自己的骄傲,她却毫不留情的将他的自尊踩在脚下。
  他愣愣地望着她,原想拥住她的手僵在半空,眼中数万璀璨星子,悉数损落。
  “我没想到……”他眼中的震惊,渐渐化作落寂。
  她低下头不看他。就像江暖儿说的,她不该招惹他,他们不会有好结果。
  后来,尉迟歌随着江暖儿回老家祭祖,一场谋杀毁去了所有。江云侥幸逃脱,颠沛流离。
  顾墨数日荒废后,接手连云阁,东山再起,转眼,成了京城一带举足轻重的存在。他曾无数次的寻找她,如今找到了,却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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