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前的电灯坏了。
清晨外出，恰巧碰上邻居。她一身臃肿的羽绒服，正提着高音量对母亲道:“你们家那个灯啊，昨晚不亮了，我还是摸黑回家的，鞋都潮了！”一边抬了脚，衬着肥大的衣服，竟有几分滑稽。
这个冬天太冷，母亲一说话，脸前便氤氲着白雾，“哦，会尽快换的。”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邻居欣喜地走远了，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雪色中，母亲才敛了笑容，“真是。明明谁家门口都有灯，却只有我们一家开着，些微电费都舍不得。”但她还是嘱咐我去买。
一直到傍晚，我才戴好手套、绒帽，穿上雪地靴，出门买灯泡。
虽是傍晚，天已灰沉，偶有浅淡的云，仿佛是天空长的皱纹。昨夜的雪势汹汹，厚重的皑皑白雪覆盖着目光可及之地，除了呼啸的风声，连近处婴孩都哭闹，都恍如隔了百八里，微不可闻。主要的道路被清过，两边堆叠着脏雪块。行人匆匆，只一照面，就掠过了。
我到了卖电灯的店，找到了母亲嘱咐的品牌类型，一问价格，却几乎等于我携带的钱，母亲说这些钱远远足够。老板眯着眼，坐在暖气旁的摇椅，“就是这个价！这一条街，我这是最便宜的，你不买就算了。”
买完后，却发现天空开始飘雪，鹅毛般的雪花挟着凛冽刺骨的寒风在街上肆虐，速度似离弦的箭羽，直扎在我的脸颊上，生疼。
我压低了帽檐，缓步走着。倏然，路边一辆车呼啸而过，溅起雪水，掺着污泥，扑在我的裤脚上。车主没注意，“唰——”地过去了。低眸一看，白色的鞋早已染上了脏水，我只觉得脚仿佛冰冻在原地。
只能打车。店中透出的光亮隐隐照在街边，高高的昏黄路灯仿若天上遥不可及的星辰。伫立在寒风昏黑中二十分钟，才上了一辆出租车。
车内稍稍暖和一些。车主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眉毛如炭黑，眼角有褶皱，不笑的时候像个难相处的人。谁料？他的咬字很清楚，语速偏慢，语气柔了几分，于是亲切起来“小朋友，你要到哪里啊？”说着，从旁边拿出一块干燥的手巾递到我手边，“先擦擦吧！这么冷的天很容易感冒的。我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就是玩雪忘了保暖，在家喝了几天药。”
车内没有开灯，只是借着路灯，我抬眼望去，却直直地忘进车主眼睛，纯粹的黑色，却显得柔和、明亮，映着晕黄的光斑，恍如晃动的温暖湖水。我接过毛巾，很柔软，一股温热窜进心头，流入足底，驱走了那片阴寒。
“近处有一条小道积了雪，估计不适合走。我们绕个远路吧，大路宽敞，不会颠簸。”车主看着实时路况，娴熟地调转车头。我有些黯然。买那个灯泡几乎用尽了我所带的钱，只剩下十块。现在是雪天，又绕远路，钱够吗？车主似乎知道了我的窘迫。“就按走近路付吧，十块钱。”他踩上油门，平稳地开着。我握着手中干净温暖的毛巾，擦拭被雪润湿的额头、脸颊，毛巾仿佛是天鹅翅膀上的柔软蓬松的羽毛，缓缓落在我的心头。
街边的雪色一掠而过，夜晚的暗色衬得白雪也灰了不少，商店斑斓的灯光隔着厚实的玻璃，碧翠的矮树从放缓了呼吸。明明天空一粒明星也无，我却不觉得黯淡。
车停在小巷口。小巷幽长无光，蔓延向远方。这凝实的漆黑，不知会有什么妖魔鬼怪躲在无人的角落。
一下车，“啪——”地，烈风就扑在我身上，脚下是泥泞的水塘，若有似无的凝雪。我直直踏进小巷，手插在兜里，借着微弱的天光，如临大敌搬地盯着脚下凹凸不平的小路，风雪夜巷。
谁想，两束极强的光亮穿透寒冷的空气，铺满了前方的小路，粼粼的水光恍如金子，混着荡漾的彩光，衬得这条幽深的小巷之路像是撒满金银宝石一样，皑皑的雪粒分明，想是天公的一把盐，又似春日的柳絮。两边的楼房被照亮。遥远的天空竟然悬了一弯银月，清寒而美丽。
我一回头，是车主打开了车前的照明灯。他和蔼的笑着，用手势示意我快点回家。我踏在这条镶金嵌玉的小径上，迎着咆哮寒风、纷扬大雪，也一步一脚印，稳稳重重。
不要因为一颗星的黯淡，而忽略整片银河的璀璨；不要因为一夜的漫长，而怀疑世间光明的存在；不要因为一阵风的凛冽，而摒弃所有风的萦怀。
纵使黑夜漫漫，光明终将到来。
感谢那个为我提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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