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怨鬼？害你的可都是人啊！”台上一声苍凉，戏子折扇一开，一声悲叹，许是叹出了世俗红尘，许是叹出了人间沧桑，声落，算是此剧终了。
台下静默良久，随之爆发出的喝彩震慑全场，戏子依旧跪坐在台上，又扬起唇角，一面白妆却显得她凄苦无比，她站了起来，慢悠悠的取下自己的沉重头饰，双手举起，在刚巧抬过发际线时松开了，那贵重的头饰转瞬间粉碎。
就像是一个巨人用手按住了空气，使人感到压抑，无比的压抑，台下人都诧异的看着台上这个像是发了疯的戏子，戏子的头饰无比贵重，象征着戏子戏剧一样的人生，几乎是每个戏子都会完好的保存着头饰，都有传言说，戏子的头饰上嵌着山河，嵌着情义。
而一个戏子自己摔碎自己的头饰象征不了什么，也不能说明什么，台下人觉得她有些出人意料。
这个戏子疯了，肯定是疯了，可是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她可是城中最好的戏子，也是这栋戏楼的老板，戏唱的好人长得也貌美，五官轮廓巧夺天工，一双凤眸灵动有神，映出的百态都是美好，嘴唇薄而窄，能美到动人心魄，所谓眉目如画，也大概就是这模样吧。
她也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质，一般没人敢接近她，就算接近也不愿去多说什么，但她的每场戏定是座无虚席，她也曾说过:“台下人听的看的都是演绎，不是戏。”
她的话没有人懂，她的现在的行为更是摸不着头脑，半柱香功夫，人觉得无聊了，不愿看这出闹剧，渐渐散了，这时，有一男声遥遥传来，干净邪魅:“我宁愿觉得戏子重意，一曲演绎千秋佳话。”她的瞳孔似是缩了一下，皱起了眉，最终也开口了，声音冰凉平淡，却有着能把人吸进去的醉人感觉:“可谁料戏子本是无情，幕落声停人走茶凉。”
他笑了:“失敬失敬。”她抬头，没管台上的碎片，转身缓步走到幕帘旁，回眸循声望了过去，是一个白衣男子，葱白纤长的手指把玩着小巧的瓷杯，杯中通透的清绿使人心静，她眯了一下眼睛，回道:“无妨。”
在场的人更是不懂了，但是既然不懂也没必要耗时了，都散了。此时台上台下早已空无一人，这栋戏楼的规矩就是，戏曲结束，不留无关的人。她洗下脸上的妆，换上常服，走到那男子的身边，拍了一下他还在把玩瓷杯的手。
“怎么来了？”她的声音还是没有任何起伏，和曲中融进感情的声音截然不同，但是很明显，这才是真实的声音。那男子放下手中的杯子，站了起来，深叹了一口气，凑到她耳边徐徐道:“你戏楼的是你的，可你是我的。”
就算是男子这么调戏吧，她还是脸不红气不喘:“刚才我就摔点东西，你做什么。”那男子勾起一抹微笑，一个男人，却漂亮的雌雄莫辩，还真是广大女子的耻辱。
“我可没做什么，就是就是觉得，你那么对待你的心，有点过分。”她一如既往的平淡:“与你何干。”男子稍微有点生气了吧，皱了起眉，声音也重了很多:“你是我的。”
她紧紧的闭上眼，又开口了:“不要挣扎了，人鬼殊途，根本不可能。”
“根本不可能……”
她这回声音也开始颤抖，像是硬挤出来这几个字一般，说完便开始抽泣。
男子慌了，伸手紧紧的抱住她，安慰道:“都会好起来的，不要怕，有我在…”她窝在男子的怀里哭的像个孩子:“我不应该来这里，不应该遇见你…是我，是我祸害了你…都说的没错，我只不过是鬼…”男子摇头，抱她抱的更紧了:“不会的，除了你，再没有我能看的入眼的了。”此时的他们倒真像一双璧人，可惜就可惜在，其中之一根本不是人。
“我下辈子，宁愿转世成鬼，我绝不再踏进人界一步！”男子痛恨这命运不公。她渐渐停下了哭泣，缓缓推开男子:“我下辈子的唯一愿望就是你能好，还有不要再遇见你，不要把情付出于你。你走吧，不要再来我的戏楼了，我和你今生再也没有任何瓜葛。”男子愣了，她踱步到一张椅子旁坐下，盯着戏台上的发饰，这曾经就是他们之间的红线，现在被她亲手毁掉了。
“都觉得害你们是鬼，都怨鬼迷了心…为什么要怨鬼，害你们的可都是人啊…”她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一句，直到男子走回她身边，她一把推开男子:“你走，我不认识你。是我迷了你的心，是我错了，要杀要剐随你，现在请你离开。”她语气冰冷，话说的也绝情，男子心中抽痛，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她一人在偌大的戏厅里哭，没有了依靠，没有了安慰，只有曾经美好现在却只能牵起伤悲的红线。为什么她是鬼，他是人？
她忽然失了神，双眼空洞无物，从前的干净清澈一扫而光，不是明珠蒙尘，而是彻底的心灰意冷。就是苍天无眼，就是人鬼殊途，她觉得，不该妄想了。
自此再无人见过她，戏楼也垮了，最后被商人收购，改成茶馆。
没人再见过她，因为她死了。
她死了。
走到奈何桥边，她还没有失去记忆的时候，眼神仍然是空洞的，孟婆递给她一碗汤:“姑娘，喝了这碗汤，你就没有任何遗憾了。”
“婆婆，有没有人，在这奈何桥上等过人？”她本想等他，愿找人陪伴一同。孟婆点点头:“有，就在你之前。”孟婆指了指桥顶，哪里站着一个白衣的人。她惊呆了。
她走上前去，再次确认了，真的，真的是他，她有些欣喜，但又嗔怪道:“你应该好好活着！”男子转过头:“我有你就好，再无他求。”她接过孟婆手里的汤，递给男子:“下辈子，下辈子等我们忘掉了前尘，那时候，你再来找我，我们重新开始。”
他笑着接过汤，一饮而尽。
“拉住我的手，这样不管怎么转世，我们都不会分开了。”这是她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她拉过了他的手:“我们不会分开了，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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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贱蹄子！把清风姑娘的玉镯子偷到哪里了？”青楼里，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正打骂着一个十七八岁穿着粗布衣服的女孩。
一个白衣男子恰巧路过，他看那个女孩很眼熟，但是就是不知道那是谁，看她被欺负，他顿时就想帮她。他刚刚靠近，便有一种粗劣的香气传入感官，绣着大牡丹花的衣料同时挡住他的眼，他一看，是青楼的主子。
“让开，肥婆。”他是大将军的独子，自然没人敢招惹他，那臃肿的妇女被这么说了还是陪着笑脸:“世子别生气，那是楼内之事，别脏了世子的眼。”他才不管那么多，塞给那个多事的一两黄金:“给我滚。”那妇女见钱眼开，立刻麻溜的走了，他走到两人面前，拍开了刚要落在女孩脸上的手。
“啊，参见世子。”那女子赶忙点头哈腰，他又掏出一两黄金，拉着那被打骂的女孩:“这个姑娘我要了，钱给你了。”那女子一惊:“世子可是要带走她？”他点点头:“从今往后，她就是我的了。”女子还是有点见识的，要是他真带女孩子回去，那大将军看见了，这青楼还开不开了！
“世子，这不妥…”他不知哪里冒出一股无名之火，他脾气明明很好，可是怎么到了这里就又是骂人又是手痒了:“我说了，这姑娘是我的了，不服就去找我爹！”他不想打人给将军府留下坏名声，只能搬出大将军当挡箭牌。
那女子害怕了:“是是是，听世子的…”他拉着那女孩，可是女孩却停下了:“我不喜欢你，我不和你走。”
他一阵纳闷，但是肯定不能再留下她:“时间长了就喜欢了。”
那女孩还是不走:“肯定不会的。”
他恼了，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她走？
“那就当我的丫鬟！”
她问:“当你的丫鬟有戏听吗？”他一听，刚到嘴边的“没有”硬生生打了个滚变成了“有”。“那我和你走。”女孩子可算是答应了，他拉着女孩子回了将军府。
好像是有一个声音，很平淡，很平淡，但是却很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
“为什么要怨鬼，害你的可都是人啊！”
“下辈子，下辈子等我们忘掉了前尘，你再来找我，那时候，我们重新开始。”
“我们不会分开了，再也不会了。”
这话，是谁说的呢？他不知道，他也不愿再多想，他只想把女孩子带回去，他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就觉得自己不该放开她。
甚至，连手都不该放开。
他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上她了，她或许也对他渐生情愫，都不愿思考是不是日久生情这种牵强的理由，最后，就有了将军的世子不顾流言蜚语，十里红妆迎娶了青楼出身的世子妃。那时他又忆起了那个女子的声音，只有一句话:
“不要挣扎了，人鬼殊途，根本不可能。”
他笑了，这话说的真是大错特错，是人是鬼怎么了，为什么不可能？难道，她不知道有四个字叫做:
殊途同归？
就像坐在马上，胸前绑着红花的他，和花轿里盖着红盖头的她一样，卑贱的青楼女子和高贵的将军世子本应不沾边，而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云泥之别，但最后却走到了一起，一起携手终老，共度一生。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让我许你一世安好。
「是不是该觉得，一世太短？」
「或者是该笑说，天意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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