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光纵洒倾泻，山海云影交迭。重重叠叠灿阳吹落鎏金色风帆，混着海潮里特有的湿咸氧气灌进厚厚树叶里。或许是和煦温度扑在脸上过于惬意了些，狐狸先生满意地阖起狭长栗色瞳仁，揺着蒲扇躺在槐椅上，掉落的红褐绒毛随风漾在细碎涟漪里。小浣熊踮起脚尖扬过脑袋用肉爪替他顺毛，古老恒星馈赠的鎏金镀在皮发尖端，他边顺边吐槽。
“狐狸先生，我记得去年您的掉毛期来得还没有今年这么快吧？”
“唔，要你多嘴。”狐狸先生也不恼怒，慢条斯理将一旁刚从街道边绿色邮箱里取出的《动物日报》，油墨味溢在空气里弥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浣熊一家才是半年前来到林子里的吧，很多动物都比你们来得早很多喔，尤其是你要注意——慢的小浣熊先生。”
小浣熊晃了晃尾巴，“可是他们很多都走了呢。鸽子阿姨来时衔着橄榄枝，走时可什么都没带。”
狐狸先生没接话茬，他专注地阅读着报纸，某一行加粗字体吸引了他一“林的尽头还是林，海的尽头却是新的大陆岛屿”。他皱着眉头读完这部分，忽而又笑起来。“是啊，据六天前搬过来的狐獴记者调查，你们已经是林子里资历前五老的超级老前辈了哦，动物们要么销声匿迹进行着反季冬眠，要么都扬起风帆离开这片林啦。”
是的，在林子里一切都显得过分缓慢，坦荡如砥岁月不紧不慢地刻骨铭心，日子平缓到几乎要掉下斑驳的漆。大部分动物第一眼看到这儿的时候想法是林子会是个很好的生活场所，可慢慢鸟们的羽翼渐变丰满，他们栉风沐雨跋涉远山衔海，窥见憧憬的明亮天光，最后却甚至连一句话也没为林子里剩下的动物留下。
“那些离开的动物生活得怎样呢。”几乎是林子里每户居民都这么想。
冒险精神永存。陆续动物们造出了船和甲板，以高昂的价格雇佣船员为自己使舵航行。就这样留下来的动物越来越少——尤其是不久前刚在林子里驻扎的海用商店，店主是位年纪大的老虎，为顾客们提供了船只租赁，并抛出了十分吸引人的交换条件一如果租赁船只是为了去跨越远方山海寻觅新的生活场所，商店何以为顾客免费提供。
狐狸先生正这样出神着想，却听见小浣熊悠悠长叹了一声。
“我们家明天也要启程离开林子了。”微不可闻的声音。
-
这是狐狸先生第一次来到老虎家附近，很难想象出食肉动物会专门花费大力来修葺商店。这里有漫山遍野的梨树和蒲公英，樱桃被一篮篮收集起来，雏菊流光溢彩装饰在木藤上。他刚踏进商店里就受到了老虎先生的热烈款待。
“您好，老虎先生。”狐狸先生客套性地颌首点头。
“唔，狐狸先生您好。”老虎为他端上了一盘甜点，狐狸先生瞥过去眼，是涂抹着莓树果酱的烘焙小蛋糕，上面还淋了两茶匙黑色的融化朱古力，旁边饰以烂漫梨花，不禁令他想起“压海棠”之类的诗句，“不过我是有名字的哦。您可以称呼我为一理查德·帕克。”
“所以，您是来租赁船只的吗？”
“不完全是，”狐狸先生摇摇头，将那盘甜点推了回去，“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林子里那么多动物都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远离淙淙泉水和蝉鸣鸟啁，远离山中柔软的雾和柑橘色街灯，远离桃林和梨树………顺便提一句，您种植的梨树很漂亮，理查德．帕克先生。”
“能得到您的赞美是我的荣幸，我是说那些梨树。看来您不怎么吃甜食，沏杯茶如何？”
这次狐狸先生没有拒绝，任理查德端出茶具，倾倒出来时升腾起烟霞袅袅，杯缘翻滚着雪乳余甘。礼貌接受过后两只动物细细聊起来。
“话说狐狸先生，你是否真的想过海尽头会出现些什么呢？”
“没有。”狐狸缓缓摩挲着手里的圆润茶杯。说起来他自幼生活在林子里，熟悉林子里的一切，春分时为大家端上迷迭香草汁做成的曲奇饼，惊蛰伊始为昆虫们精心准备漫长睡眠后的临时房屋，夏至专门去饮料贩卖机给动物们购置冰镇汽水，冬季降临时也会替冬眠的大家留心信差送来的信笺。他熟悉林子就像熟悉自己的手足，可却从未想过林子外边到底是什么。
“或许，你应该自己去看看。”
-
甲板上昨夜暴风雨遗留的水好齐到理查德的踝骨，水手们边用器具往外舀边庆幸着劫后余生。狐狸先生为湿漉漉的尾巴顺起发来，老虎凑在他旁边谈笑，说这下您是好好领略了海残暴的一面了吧，还想继续前进吗狐狸先生？狐狸说当然，来都来了这一趟不得继续进发么。
他不想把真实的原因告诉理查德。
无论是栉风抑或沐雨的艰辛，无论是暴风雨或撞上礁石的危机，都抵不上他所目睹的新奇的一切。高高扬起的淡金色风箔上立住的鸥鸟，雁群掠过湛蓝无絮云的天穹，鱼群越出海面溅落的水花，无不是他先前生活里所匮乏的。某个失眠的夜晚，他独自来到船栏旁，看见了此生最绚烂的晚霞极光一听说那是太阳风造成的小小事故，太阳风又是什么呢。以往他所见阳光，都是被层叠树叶切割成的斑驳既定几何，而如今那轮巨星悬在澄澈穹空里灼灼发光，滚烫了他的视野。
“快看船长！”有水手惊呼，“那里是新大陆！”
理查德. 帕克接过递来的木制望远镜，确定那不是礁石后向大家隆重宣布，船员们都沉浸在喜悦里欢呼。狐狸先生遥遥眺望隐隐能看见海潮之下翻滚的沙砾和大片茂盛的椰林，以及更远处堪只勾勒出轮廓线的幢幢房屋屋宇。
“这下您还想回到林子去吗？”老虎望着他。
“我仍然怀念那片林子给予我的一切，”狐狸缓缓说，“但是我的确该领略他们口中‘海的尽头’是什么了。”
-
“所以，这就是你的故事吗，狐狸先生？”
“是的，”狐狸先生眉梢盈上漫渍笑意，他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我希望这个生动有趣故事能够记载进《旧林小孩都爱听的童话故事》系列里，而且我知道梨树会愿意帮我这个大忙。”
首发读文斋作文宝典，未经授权严禁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