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你们在某年，某一个酒馆客栈，会突然记起那个面如桃花的姑娘吗？或许你们会忘记，只是当做擦肩而过的路人罢了。时光总是会在某一刻悄然如期，桃花总是在某人心房盛开，然后不知凋零不知岁月，如桃花一般静静安好。
三月，又是桃花盛开的日子。一个小姑娘挎着竹篮，雀跃地在桃林中欢舞。微风不燥，在枝头轻晃的花瓣奋力飞起，旋转着被风儿徐徐引进竹篮。竹篮里的花瓣渐渐变多，小姑娘舞累了，漾着笑意的小脸微醺，肆无忌惮地躺在铺满花瓣的地上。她满足地勾起嘴角，如月牙般的两只杏眼里映着桃花与蓝天的颜色，荡漾着微光。闭上双眼，姑娘深呼吸，嗅着花草的芳香和泥土的味道小憩。
是天上的桃花仙坠落于此吗？路过的赶考少年驻足看着此番美景。又走近了些，那姑娘打了个哈欠睁开双眼，眼中漫上了一层雾气。她坐起了身，少年不敢再前进，在十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站着，生怕惊扰了这位桃花仙。她看见了他，无措地在地上坐着，一脸茫然地盯着他。
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连忙起身，轻轻拍了拍尘土，带着些许歉意朝他微笑。他杵着没动，久久注视着她的双眸。那双眼睛，是他见过最美的眼，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容得下山海，容得下日月星辰，里面还能看见他自己。小姑娘看着他身上的行头，突然开口：“这位公子，进京赶考？”他点头，两只手无措地放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见了他的窘态，并不介意：“祝公子金榜题名。”说罢，迈着轻快的步子笑着离开了。就像是一阵清风拂过，带着花草和雨露的气息，沁人心脾，待他反应过来，那小姑娘已不见踪影。只怪他醉在了那双眸子里。
少年一介书生，家中不贫穷，也不富裕。为了出人头地，带着家人的期盼进京赶考，过五关斩六将最后竟中了状元。双亲出门都挺直了腰板，享受着来自街坊的夸赞和羡慕。他笑得很开心，他觉得自己现在的一切荣誉，都是那位桃花仙带给他的。曾一句“金榜题名”，让他受尽鼓舞，如今高中，满心欢喜。来年三月，桃花再开时，他一定会再到那片桃林，亲自道谢。
但还未到三月，他便被急召进京，路过那片光秃秃的桃林，黯然神伤……
他在朝中，享受着高官厚禄，大小官员对初入官场的他热情以待。但没过几日，他便感受到了官场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自他拒绝别人背后塞给他的银两，便处处被针对，处处被排挤。过了些时日，无奈之下，自请回乡几日探望双亲，自己也能寻个清净。再者，又到了三月桃花盛开的日子……
他远远望见了那片桃色，淡淡的，就像少女的脂粉。近了，离桃林越来越近了，他伸着脖子满怀期待地望着桃林。到了桃林，他跳下马车，疾步走到林中。她似乎也刚到。那姑娘受了一惊，惊恐地睁着眼睛，看清来人后，觉得有些熟悉，但又很陌生。她一身素衣，腰间系着一条白色的绫罗，看起来依旧像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桃花仙。只是……眼中的光，似乎黯淡了许多。
风落入曾不染凡尘的双眸，他惊喜又不敢透露一点，站在布满桃花瓣的土地上，轻嗅着桃花的香味，久久注视着她。
“仙……姑娘，小生今日特地来感谢姑娘一年前的恩惠。如今小生金榜题名，在朝为官，还得多亏了姑娘的勉励之恩。”她怔在原地，在沉积了一年的记忆中搜寻这个少年的痕迹。她莞尔：“恭喜，公子高中，全在公子学识渊博，见多识广，与小女子无关。”他看着姑娘的笑眸再次失神，但不知怎的，这个笑，透出的凄寒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若是公子无要紧事，小女子便先行离开了。”她微微颔首，转身款款而去。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挪动着嘴，羞涩的说出了那句话，“姑娘，小生对姑娘一见倾心，可否……嫁与我？”她听后并没有太大惊喜，只说:“公子，你高中，小女子高攀不起，你我二人本就是路人，何必再有一点干系？”
就像初见时那般，他再次错过，不过这一次，他好像觉得失去了什么……怪哉。
赶路途中，他下车喝茶水，无意听见旁人议论，再次怔住了。“听说那个花童上吊了，真惨。”“就是那个每年采花，长得很喜人那个姑娘？”“是啊，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小姑娘，最喜欢她摘的桃花了，以后没法用她摘的桃花酿酒喽！”他赶忙向那两人打听消息，询问了样貌，确定是那个姑娘之后，脑子里“嗡”地一响，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那小姑娘幼年丧母，只剩一个嗜酒的父亲作伴。她从小就是我们方圆几里最有名的花童，长得可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哟，干净得能当镜子。她每月都摘花——一月梅花，二月杏花，三月桃花，四月蔷薇，五月榴花，六月荷花，七月葵花，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芙蓉，十一月山茶，腊月蜡梅。她摘的花，都像她一样干净可人。尤其是她摘的桃花，酿出的桃花酿最为甘冽清醇。可惜喽……前阵子她父亲酗酒欠账太多被打死，她还被恶霸欺凌，今儿就没了。”
他听着这番叙述，跌坐在地，世间再也不会有那样的眸子了，再也不会有那样的笑颜了，再也不会有桃花仙了……他买了一坛她的桃花酿，从未喝酒的他，一杯杯佳酿下肚，脸颊微醺。佳酿润过了他的喉咙，桃花的清香在嘴里口齿留香，回味无穷，他渐渐喝红了眼，佳酿里，有她的味道……慢慢的，一整坛桃花酿被喝尽，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一座庙前，倒在了门边。
翌日醒来，已躺在庙内的一间屋子里，老僧人见他醒来，叹一口气颔首离开。他看着自己身边的空酒坛，当下写信，再差人将信和自己的所有银两送回家。回京辞了官，再次来到寺庙，出家为僧，再将空酒坛深埋在那片桃林。
每年三月桃花盛开时，他便回到那片桃林，替她摘桃花，但他再也没喝过桃花酿。如今的桃花酿，都不再有她的味道了。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桃花会谢，不怨凋零与否，那桃花酿再没兴致品尝。桃林无仙，佳酿无味，也无人懂他，那花童会在天堂某一隅等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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