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一生』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是商家庶二小姐商玥,嫁于父亲生意上合伙人的儿子,生儿育女,生平淡淡。老来倚在藤椅上阖上眼醒来便是年轻时的模样。
她看了看自己素白纤细的双手,没有皱纹更没有厚厚一层的老茧,再摸摸自己脸蛋,好似吹弹可破白嫩如新生的婴孩般。
正高兴自己“活”了过来,她耳旁传来声声啜泣声,她好奇是何人在哭,便寻着路来到灵玄寺。
见自己的子子孙孙跪于棺材前,个个泪流满面,她心有些慌,挪着步子望棺椁里瞧去……
“棺材里的人……是我?”她拧着眉,“那……我又是谁?”
“小娘子是谁有何重要。”她正思绪着,耳畔传来清冽爽朗的声音,“你已是亡魂,亡魂自有亡魂该去的去处。”
她循声望去,一人黑衣翩翩略显苍白的脸上半面面具遮盖嘴角覆笑,她不知这翩翩少年郎从何而来,但却不自觉的被他双清澈明亮的眼吸引。
来者注意到她盯着自己的目光,咧嘴戏谑一笑:“小娘子这般盯着我,莫非对我芳心暗许已久?”
她回过神移开目光,脸颊羞红愤愤道:“呸!谁对你芳心暗许,我都不曾认识你!”虽这样说但她不得不到承认眼前的人儿确实很是俊美,才让她一时间舍不得移开目光。
“小娘子不认得在下也是常理,在下认识小娘子便好。”他勾唇望着她微微发红的脸颊,接着又道,“在下单名一个玄字,正是这次带小娘子回归忘川的阴差。”
她望了眼身旁哭泣不止的至亲们,心中渐渐了然,深吸一口气看起来做足了离开的心理准备:“既是如此,你便带路吧。”
“噗嗤~”他被她那一股深沉仿佛要生离死别的情绪逗笑了。
“嗯?”她呆愣在原处,瞧见眼前的人儿弓腰哈哈大笑,并没有要带路的感觉,“你笑什么。”
玄止笑却道:“小娘子莫急,你在这人间仍有七日光阴了却人世一切牵挂。”
“你当真?”她眯了眯眼,也不知道这吊儿郎当的阴差是怎么坐上这职位的,没有半分正经。
虽说她商玥一生淡淡,却也有不少牵挂之事。“小娘子可想好这第一日要去往何处了?”
她思绪一阵,看了看四周亲友中并无所寻之人,她心疑,好歹自己陪了老伴大半辈子,怎么如今她已驾鹤西去也不见那人来瞧探。便抬眼对玄道:“既是如此那我想去瞧瞧伴我这一生的人。”
玄眉眼弯弯唇角温和一笑答之:“好。”
半晌,她又道:“……我们怎么去?”
心下浮上一阵不详之预。只见玄唇瓣微动唇角微勾,喉间淡淡发声:“自是徒步而行,小娘子这边带路。”
“啊?……”她心碎了一地。叹了口气认命似得寻着下山的路,和阴差玄一阶梯一阶梯往下走。
她叫商玥,本以为死后成了亡魂在有阴差伴行下,可以好好享受一下话本子里描述的种种神奇之术。万万没想到却还是要徒步而行,喂!好歹成了亡魂,难道就不该有点特殊之地吗?
到了府邸寻到那人之时,白发苍苍的老人卧床不起轻阖着眼,她移步床榻旁,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抚摸老人皱巴不成样的脸,奈何已为亡魂的她素白的手却径直透过了老人脸颊。
她拧紧眉瞧了眼自己这双手,又望着睡着中的老人,喃喃轻语道:“我这一生中莫大的幸福便是遇见了郎君,虽我知我们这对结发夫妻只是相敬如宾一生,却也足矣。”
她叹了口气,“我已归西之事不知他怎么想。”居然都不来看她一眼。
“小娘子归西之事,你的郎君并不知情。”玄站于她身后,目光放在这屋中精致的画字上,嘴上看似也是侃侃而谈,“怕他因你去世之事过于悲愤。”
她黯然神伤的回头望去,却见玄一脸饶有兴趣的笑意正想用手指触碰那副画着她的字画。
“这画上的人可是小娘子你?”玄指着画上亭亭玉立眉眼柔情的华衣女子,扭头望向她嗤笑道,“没想到,小娘子生前竟如此温柔多俊,不像如今……”
说着目光毫不避讳,在她身上扫视一番,默默摇头砸吧砸吧嘴。
生前如此多俊,不像如今……
“你!”见他一副笑意的脸,她顿时没了伤神的情绪,站直身躯跑到玄面前,撇嘴蛮不服气的怒道,“你是何意?难道我如今的模样不复从前了?”
玄邪魅一笑微微倾斜脑袋,如狐狸精明的眼笑弯如月,挑眉而说:“小娘子你瞧瞧现如今素衣披发,还哭丧着脸的模样,哪里能与这画上的女子相比了?”
她顺着玄的目光,还真把自己浑身上下瞧了便。素白的衣裳无半点吸引力,披下的黑发长至腿间,全然正中民间“长发女鬼”的模样。
“……”
她默了默,哎呀。好像真的差的蛮多,刚刚挖的坑怎么填?不一会儿她讪讪的笑抬起灿烂笑容的脸:“哈哈谁还未曾没有过过去呢……现如今我都已是白发老人,哪能和年少比呢。”
“咳咳……”玄咳嗽几声笑而不语。记得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态度和画风的转变太快了,说好了要忧伤的画风呢?
『前世姻缘』
落日黄昏时节街上高挂红灯笼,本是热闹的元宵佳节,她却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身旁人群涌动,人人手拿花灯将祈愿写在花灯之上,到那静水湖旁将花灯顺水推远,又或是将天灯远放飘天际。
可她为孤魂谁也见不到她,更别说触碰。玄就那样同她坐在镜心湖旁,望着身边一盏盏花灯绽放在水面上,顺水远飘,照亮整个繁华的安临城。
“往年这时我总会放一盏天灯的。”她托着下颚嘴边喃声道,夜空中盏盏鹅黄的天灯倒映在她漆黑的眸子里,宛若夏夜繁星般闪烁,她不自觉的微扬起嘴角,不禁感叹,“真美……”
忽而脑内灵光一现,转脸向身旁的玄问:“呐玄,地府忘川是何模样,那里也同人间一样美吗?”
“地府吗……”玄思索一阵,轻笑看着别处风景道,“黄泉路上,忘川河畔,三生石旁,奈何桥前,都遍布一种有花无叶妖艳似火的花。那美丽的花在人间鲜少所见,凡亡魂入地府见到此花便会忆起生生世世。也算是地府的奇景。”
“那我很快便能见着咯?”嗯听起来魂归之处蛮不错的样子,她竟有些想快些前往地府,“不知我前世都经历过何事,与今生又有何处不同,这般想着我倒有些许期待了。”
玄沉默一阵,抬眼幽怨的望着她道:“唉,小娘子你莫要说了,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辈子,年仅芳龄十八的你嫁于了我,我们恩爱两不疑,怎奈我命短先行而去。小娘子你呀,便日日哭泣甚至气愤下刨了我家祖坟!”
“真的啊?”她听的认真,竟真的有些半信半疑。
他忽而出戏,勾唇魅人一笑果断而道:“假的。”
他立马起身穿梭入人海中,身后她嘟嘴愤愤不平冲他高喊。
“呀!登徒子,你居然敢骗我!”
这日夜里因节假日灯火通明照亮整个安临城,她同着玄到了灵玄寺,只见玄大摇大摆入寺内,从贡品上取下苹果往衣服上擦了擦便一口咬下。
“……居然能触碰到食物!”她一脸讶异,望着那桌上的贡品左看看右瞧瞧,“可那是贡献给佛祖的,我们怎能随便取下?”
玄毫不在意,翻身坐在桌上咬着苹果道:“贡品本就是用来吃的,谁者吃又有何区别?小娘子莫要拘谨,我们还得在人间待上几日,每日都需来香火旺盛处以香火为腹食。”
听罢,她上前面向佛祖拜了一拜方才起身取食。
“哈哈哈哈……”玄捂着肚子大笑,“小娘子还真是虔诚,只可惜佛祖瞧不见也没空瞧。”
“登徒子你这是何意?如若佛祖瞧不见又为何众人都愿来寺庙祈求祷告,想来你身为阴差只是不信佛罢了。”
玄从桌上一跃而下,站在她咫尺,勾唇而道:“小娘子自知信佛,又是否知晓佛祖整日念经,清心寡欲就像这寺庙中断绝尘缘的和尚般一心向佛,又怎会有空干扰世俗?一切皆为人之信仰,自欺欺人。”
她瞥了眼玄,嘴里一边嘟囔一边咬着苹果:“登徒子,说不过你……”
『孽缘罢了』
第二日,玄同着她到了埋葬自己身躯之地。四周杂乱的树木已被清理干净,空留新翻的黄土和那座冷冰冰的刻字墓碑。
“爱妻之墓,商玥。”玄读着上头朱红大字刻写的,“原来小娘子今生名叫商玥啊。”
闻声她好奇转身,问他:“你这样说,莫非上一世的阴差也是你这登徒子带我入的地府?”
玄耸了耸肩扬扬眉笑道,“实为有缘,正是在下。”
她瞧见玄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腹诽这地府的阴差都如他这样吊儿郎当?又听他道的有缘一说,忍不住撇撇嘴反驳一句:“是也是也,此乃孽缘吧!”
只是此次,玄并未回驳。只是笑而不语,望着墓碑。
世上已无商玥这人,她只是逗留在人间的一缕亡魂,若不是有玄在身旁,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又到灵玄寺菩提巨树之下,她伸出手轻触大树那苍老的脉络,抬头便瞧见满是红绸吊挂在树枝上在清风中飘扬的场景。
“你说过世人都有轮回,都有前世今生。”她忽而转身望着玄,衣决飘飘戴着半面面具的人,她不由的问,“登徒子我很好奇你在是地府阴差前的前世。”
此话一出,他嘴角眉眼间的笑意顿时少了些许,僵硬的笑容停在脸庞,不禁长睫微颤。她为何会这样问?这让他根本来不及思绪完脑子里的所有记忆。
“你怎么说话了?”她上前凑近了些,说笑道,“莫不是在想前世怀里的美人儿不成?”
他回神,淡定自若答:“只是像你一般平生淡淡的凡人罢了。”
“噢?若只是平凡人,那你为何总戴着那半面面具。”说着,她脸庞晕开一抹邪笑,作势伸手向玄扑上去,“让我来瞧探一番吧!”
玄身手敏捷,见她忽而扑来侧身一闪。她扑了空身体重心不稳差点摔倒,玄迅速伸出长手一把拽着她的手腕,给拉回了自己的怀里。
盯着她那张略显懵懂状态的脸,玄勾起嘴角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她耳畔调侃道:“小娘子这番投怀送抱,可是对在下动了心?”
她脸颊微红,轻咬嘴唇。好一个登徒子,看他怎么玩下去!
想罢,她立马将头靠在玄宽厚的胸膛,捏着造作的嗓音酥软的叫道:“岂止是动心,我整个心都快蹦出来。”
玄听罢心跳似乎停顿一拍,接着便是扑通扑通的跳动。哼哼登徒子,她深知自己得逞,露出满意的笑容。
玄略显慌乱的拉开她,只见她嬉笑不停,掩着嘴指着玄笑:“哈哈哈,原来登徒子的阴差也是会动心的啊。”
『轮回新生』
不知不觉她同玄嬉笑打闹的七日里一晃而过,到该去往地府那日,玄依旧面带笑容对她道:“等到了地府,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小娘子也该有新的轮回了……”
她跟着笑嘻嘻打趣,“是否舍不得我了?”
“是呀,在下舍不得小娘子。”说罢,玄叹了口气又恢复玩世不恭的模样,轻声挑逗道“不然,小娘子留在地府陪在下如何?”
她推开玄,脸扑红着像七日前那次般。
玄施法打开通往地府的门,那头冒着白光她瞧不起那头是何景,回头望了眼玄,只听他温润如玉的声音轻声道:“去吧,在下在身后伴着你。”
她拧着眉一鼓作气穿过那团白光,睁眼那刻,眼前竟漫山遍野都是玄所说的那种奇花异景,火红色如在滴血般的花在微风中摇曳,她的头忽而有些痛。
仿佛冥冥中,生生世世的记忆一股脑的涌进脑海,回神那刻眼里满是晶莹的泪珠,划过面颊沾湿了素白衣襟。心中复杂而模糊的情绪萦绕,原来这就是生生世世所有的记忆……
很痛苦,无论是脑海还是心头。
奈何桥边,她转身瞧见不远处站在她身后的玄,扑上去抱着他情不自禁的哭,“为何,你未曾告诉我……恢复生生世世所有的记忆,会如此难受。”
望着她痛苦拧紧的眉目,玄扶着她纤细的腰杆,不复从前玩世不恭的模样,轻皱眉柔声道“忍着。等到奈何桥上喝了孟婆汤,你就会好些。”
他宽厚的大掌贴着她的脸颊两侧,法力凝聚手心传入她脑海,而她只觉得似有一股暖流,帮她渐渐平复压抑往事不停肆意窜动的记忆。
当平缓了些时,她睁眼便见玄近在咫尺。
“……”她盯着他那熟悉的面庞,晶莹的热泪情不自禁的夺眶而出,“奇怪了,我怎么哭了。”她回神,擦干眼角不停溢出的泪水,怎奈越擦流的越多。
她蹲下身子埋头啜泣,脑海闪过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有一人在她面前温笑,“娘子,等我回来……”
等等,他说了什么?为何越到后面重要的,却如此模糊。她努力想看清对方的脸,怎奈等脑海回忆却再寻不到一丝。
“小娘子莫哭了。”跟着蹲在她面前,在她耳畔道,“前世早已成为过往,莫要再寻。小娘子会有新轮回,会有……爱你伴你一生者。”
她听罢,抬起头脸颊上挂着半干的泪痕。“那你这登徒子呢?”
“我忆起自己本与人约定,要等那人,可到如今我却连那人的模样也忘的一干二净……”她半垂下眸,“刚觉着你这登徒子不错,又要步入轮回了。”
他笑哈哈的,“小娘子还真是舍不得在下啊。”
“我可没说舍不得你……”她越说越发想笑,最后竟破涕如欢,“……好吧,只有那么一点。”
他未接话,拉起她牵着她的手走在前头温笑道:“这次便由我引路奈何桥,小娘子只管牵着在下的手。”
她默默握紧了些玄的手,跟着他越过满是腥红色的妖艳花海,一步又一步。生前她从未对自己相敬如宾的相公如此心动过,而如今却对这处处奚落她的阴差玄动了心,说来还真有几分不甘心。
奈何桥旁,亡魂四处可见。
“瞧见站在桥旁的女子了吗?”他指着那着一身红衣的年轻女子,“从她那儿领来孟婆汤,喝下后便上了那奈何桥,过了桥到了轮回井会有人教你如何做。”
“……能不去吗?”
玄摇头,“是生者便有活着理由,是亡者便有入轮回的规矩。小娘子承担不起那坏了规矩的责任,自然要按规矩走。”
“可我若是喝了,便会忘记登徒子你……”她拧着眉轻咬下唇。
他对她展眉露笑,“小娘子在下身为阴差,便不会错过小娘子的生生世世。”
他停了许,又道,“在下会在终点等着小娘子。”
如此,她安心上前从那女子手中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上了奈何桥,她突然回首而望。
冲他喊道:“登徒子!你可能摘下面具让我瞧瞧你?”他顿了会儿,伸手摘下掩面的面具,对她微微一笑。
她讶异不已。怎奈,下一秒所有记忆变为空白。只听耳畔有一人道:“时候已到,走罢。”
入轮回,得新生。
『永世等待』
他转身走到三生石旁,轻抚那刻在上头的字迹。玄景,白依。
想起那日,白依嫣然一笑,含情脉脉的眸子望着身旁的玄景柔声道:“呐,我将我俩的名字刻在这三生石上了。不论轮回多少次,就算你我散于轮回,看见这石头也一定会忆起往昔。”
“娘子放宽心,我是不会放过娘子的。”
“啊,什么叫做不放过啊喂。”她上前捶了玄景一拳,撇嘴双手叠交,“指不定我下辈子就恋慕上别人了,你就一旁哭着吧。”
回神他笑了笑,望着氤氲雾气环绕着的奈何桥,瞧不清桥的那头是何景,他只知心属之人便是通过那寻得新生轮回。一世又一世,一生又一生。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人间一日,地府一年。想来不过要在这地府再待上千年万年,他便又能见着他的白依,轮回无尽头。
『莫要畏惧死亡,有一人在终点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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