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声色犬马的安泰商城里推着购物车四处乱转。今天是七夕，一楼大厅至四楼中间环形的空白地方，都绑满了粉色气球。
我压着车去了水果区，一个个翻找最新日期和最新品种的东西，这是我的习惯，我喜欢发现新鲜有趣的事物。
正准备拿盒果子和菠萝蜜放入筐里时，冷不丁突然被人从手中抢走了那盒架子上留下来唯一的菠萝蜜。
我抬起头，讶然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没有素质的人，只见一个戴着黑色贝雷帽，帽子上有个醒目的q标志，而帽子下，是一个脸色惨白眸子却清亮的狠的少年。
少年看我在看他，脸色毫不动声色，将东西猛的往背后一收，然后就晃着上身洁白的T桖走远了。
二
金培医院坐落于J市中心，每天接待成千上百的病号。
医院走廊里到处弥漫着消毒水和中西医药片的味道，我醒醒鼻子，忽闪着身上的白大褂，看着旁边一群又一群或悲伤或麻木或颓废的男女老少，心里却毫无波澜。
来这里实习三个月了，做的护士，跟其他人轮流照顾病人。
我待的越久，就越日渐觉得这里的病号就像在笼子里饲养的猪，他们日复一日都是在经历病痛，然后等待死亡，每天活着的意义就是不断消耗他们亲人的金钱，我能感受到他们不是人了，而是一群病毒。
今天按例轮流到看护5号病房的人，我照例在拧开门，在推开那一刹那，我突然有种，老天爷真是多么公平的幻觉。
这次的病人就是上次那个超市抢走我菠萝蜜的男孩。医生戴着口罩正吩咐病床边少年的父母着什么，少年则低着头把玩手中的手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病房里还有一个小男孩，玩着遥控车咯咯的笑不停。
医生见我进来，把病历本给了我，嘱咐我操心给少年挂水的时间。然后就走了，连带着少年的父母，还有那个小孩。
一时间房子里空空荡荡，气氛尴尬至极。我找了椅子坐下，翻着病历表。
上面写着，男，15岁，姓名，奇北，籍贯，鄂尔多斯。病状，白血病。哎，这么小，就患了这种病吗？
“嗨。”我扯着嘴角打声招呼，可是少年连头也不抬。
我再凑近，“你在玩什么？”
我看着他屏幕上跳动的小球，一次又一次的被撞碎掉落。“这有什么好玩的？”我几乎没有思索就说出这么一句。
少年听了，啪的把手机扣在被子上，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三
这之后空间更是冰到极点。我没事便去整理东西。
等快到挂水的时间了，我唤他，然后用棉棒给他擦了块地方，正找血管扎针头时，却发现他手上密密麻麻都是针疤迹象，通红一片。
“之前都是谁负责你的？”太不负责任了，手上的血渍和伤口有点不符合正常人，我很生气。
“我自己弄的。”这是奇北给我开口的第一句话。他一说我就懂了，难怪医生交待我挂水时神色的凝重，还有他父母那种冷冰冰的态度。
奇北，一直在自虐，自己拔针，自己任由伤口发炎。
“就这么任性吗？如果处理不及时，血就……”我还想说什么，结果就被他一句关你屁事给塞了回去。
我很生气，泪突然掉了下来，猝不及防，我觉得委屈的狠，我好心为他好，结果他莫名凶我，我觉得这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蛮不讲理的病人。
我哭了一会儿，眼睛都红肿的不行，结果某人还是无动于衷，还暴躁的想把耳朵捂住，一副我很烦的样子。
我见这情形，立刻就推门去了厕所，一起来实习的几个女生知道这件事情后，都开始指责奇北，都议论他是个脾气暴虐的少年。
这之后我打心眼里决定以后不能找这么暴脾气的男朋友，也更加讨厌奇北。
四
事隔两天，我又被分配到了5号病房里，只听人说，实习护士没有一个愿意去照顾奇北的，他越来越暴虐了。
这次我进去不出声，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角，将视线生硬的安放在窗外。
到扎针的时候，我发现奇北手上的伤口愈来愈多，也愈加红肿。
看着触目惊心，冷不丁一滴泪落到某人手背上，这次他倒是闭着眼，没再发出声音。
我盯着他手背找了好久，终于有下手的地方时又犹豫了，怕扎错了，因为太模糊了。
“没啥，不疼的。”奇北突然格外温柔。
我听了，发自内心的笑了下，然后悬着心扎了下去，似乎扎错了，我吐了吐舌头，又将针管拔出重新扎了进去。
等理顺盐水瓶和调好下落速度，我正准备走的时候，奇北叫住了我，说让我买给他一盒菠萝蜜。
后来我无意中问过他，他为什么这么喜欢吃这种水果，他说，生活太苦，需要吃点甜的。
五
再一次去照顾奇北的时候，我在屋外听见他和父母争吵的很大声。
“就当我死了，你们不是还有一个吗？”
“我不去我就在这。滚。”
之后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我听不太清楚，因为后来主治奇北的医师把我叫了过去，说是让我劝劝奇北，同意跟随父母去国外进行治疗。
我在听到消息的一刹那，有种天崩地裂，想要痛快躲起来哭一场的感觉，人世间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悲哀短暂。
可我很快平静下来，我晓得去国外治疗，才是对奇北最好的。我理了理心情，推门进去。
“嗨？”我努力笑着说。
“你来了。”他尽管穿着蓝白病服，剃着光头，可眼睛还是那么清亮，像是星光，他抬头，即使不笑我也感觉到了他的温柔。
我给他掰开一粒蜜，就开始建议他去国外接受治疗。他最初听的时候还是很平静，渐渐的，他就开始猛烈摔起手机，“都说为我好，为我好，但从来不陪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还每天对我都是一副哭丧的样子，我特么也想去死啊，然后大家就都开心了啊。”
他突然一大堆话，把我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东西来。
一直以来，我以为病人痛苦的是病，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他们痛的是周围人的目光和态度。
我突然好想抱住奇北，告诉他有人在乎他的生死。我好想告诉他，我感受的到他的痛苦。
我终于，嘶声裂肺的，又大哭了一场。
六
奇北走的时候，留给我一张纸条，那张字条写着，“你是唯一的甜。”
这以后，我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但是哪里好像不一样了，我似乎又开始觉得，医院里的，又都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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