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州有一竹林,林中有一草舍,舍内有一公子,妙手回春,能医会毒。号称竹溪公子。
锦瑶快马加鞭来到襄州,寻竹溪公子,三顾草舍。
“姑娘请回吧,主人今日不在。”门口的小厮拦住锦瑶,不卑不亢地说。
“还请竹溪公子随在下回京。”锦瑶欲闯进去,不经意扫了一眼,随即抽出剑横在小厮颈上。那小厮身子僵了僵,笑道:“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小人只是一无名小卒,怎敢枉称公子名讳?”
锦瑶将剑插回剑鞘,抱拳:“世人皆知竹溪公子善鼓锦瑟,腰间锦瑟从不离身,还请公子随在下回京,救我大月,事成之后,锦某必有重谢。”
那小厮见瞒不住,便解开装束。墨发散落,平添几分洒脱;眉梢微挑,勾起一抹浅笑:“锦将军果真好眼力,只是我有一条件……”
“公子请讲,哪怕让锦瑶上刀山、下火海也义不容辞。”锦瑶见他应下,信誓旦旦地承诺道。
竹溪转身向草舍走去,衣角拂起几片竹叶,徒留一句略带落寞的话语:“我只要你在这里陪我几日,这里太寂寞了。”
锦瑶在这里已待了七日,今日闻着瑟声到了竹林深处,竟是畅通无阻。只见一人倚着夏日初晴的翠竹鼓瑟,瑟声是极好的,行云流水,余音久久回荡。那鼓瑟之人也是甚美的,无论怎样看,都是赏心悦目。锦瑶见着鼓瑟那人,便是抽出剑又要横在脖子上。那人不慌不忙,道是:“锦姑娘,怎的每次见面都是横刀相向呢?你只知我善鼓锦瑟,可知我也是个略懂机关布局之人?”说着,纤长的手指在竹竿上摸索,似是寻找机关。
锦瑶见此,忙止了步,警惕地望着他,握紧剑柄。竹溪终是忍俊不禁,大笑:“锦姑娘,竟是如此轻信于人吗?”锦瑶红了耳根,微恼。
他敛了笑,道:“姑娘可会作舞?能否让在下一饱眼福。”
锦瑶摇了摇头,像是极力证明自己的能力:“我不会作舞。但我会骑马、射箭。”见竹溪面露失望之色,又道:“我,我还会舞剑。但可能舞的不好。”
瑟音阵阵,陪着林中舞剑的女子,一瑟一剑。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长剑挽起一朵剑花,在手腕旋转;剑风凛冽,脚步回环。白衣男子倚竹鼓瑟,一弦一柱;红衣女子长剑挽花,剑穗流苏。
锦瑟一曲终,竹溪递给锦瑶一白瓷广瓶。不愧为世人所称道的医术,果真绝世无双。瘟疫盛行了半年,众多御医、方士都束手无策,竹溪接手不过七日,便研制出解药,若能为大月所用……
锦瑶走的那日,竹叶压了昨夜的雪。锦瑶翻身上马,道:“后会有期。前路漫漫,公子何不送送锦瑶?”竹溪思索片刻,点头应下,遣散了随从。锦瑶拉紧缰绳,走了十余步,旋身下马,把剑又一次横在竹溪项间:“得罪了,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圣旨不可违,还请公子随锦瑶回京。”竹溪侧目看了看第三次横在脖子上的剑,无奈蹙眉:“这才是你此行的目的吧?”
“还请公子成全,不要让锦瑶为难。公子这次身侧既无随从也无机关,还是跟锦瑶回京的好。”锦瑶费尽心思,却不想竹溪竟答应了她的要求:“好。”
到京城时,正赶上元宵节。湖上满是花灯,湖侧是妙龄女子,一个个手作祈祷状,意求得如意郎君。马车一路簸箕,明亮的灯照亮了黑夜,使空中点点繁星都失了色,黯了光。锦瑶一路是极兴奋的,话也比平时多。倒是竹溪,安静地阖着眸,有些心不在焉。锦瑶也只当他还在在意那日算计他的事,更是尽力讨好他。
前面的花市甚是拥挤,人来人往,接踵而至。锦瑶拉着竹溪很是好奇,逗得他频频发笑。无可奈何地说:“锦姑娘,你平日里都是如此吗?”锦瑶笑了笑,眼晴里倒映着莲花灯,明亮得晃花了他的眼:“不是啊。我平日里都是不笑的,蛮夷要攻过来了,我笑不出来。”
“这样啊。”
夜渐渐静了下来,一道圣旨下来,将军府忙碌起来,京城忙碌起来,大月沸腾起来。为什么呢?因为军事布局图丢了;因为蛮夷攻来了;也因为竹溪失踪了。
“报——”戴红缨的士兵来到殿前,下跪行礼:“将军,竹溪公子不在府中。前方战事激烈,还请将军以大局为重。小的斗胆,我看那竹溪就是叛徒——”
“闭嘴。来人,拖出去。”锦瑶一身银白铠甲,墨发高束,取一蝴蝶面具遮住脸,扯下剑穗与身侧女子:“冯姨,此次战事,生死难料,若我不能生还,把这个交给他。告诉他,不管別人怎么说,我都信他。”
“小姐。”冯姨的声音里有了哭腔:“你又何必?”
“冯姨,你从小看我长大。”转过头,道:“应该清楚,我第一次懂了爱,第一次认定了一个人,就不会再错过。”跨上马鞍,大喊:“记得把东西交给他。”
锦瑶懂,怎会不懂?军事布局图是她亲手交给竹溪的,她相信竹溪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人算不如天算,在战场上,她遇见了竹溪。
“竹溪,是你么?”远方箭弩穿过锦瑶的身体,她还在固执地问。低头看着刻着“大月”两字的金弩,大月皇帝,容不下她;这个锦瑶一生都在为之效劳的国,已容不下她。
终是失了力气,跌下马,蝴蝶面具摔在地下,四分五裂。锦瑶的心,已是千疤百孔。从来百变不惊的竹溪慌了神,连忙银针去护住心脉。
“竹溪,是你么?”锦瑶拨掉银针,问道,咳出一大囗鲜血,至死都未暝目。直到死,她还固执地以为竹溪在好好保管着军事布局图;却不曾想过,也想不到:竹溪他,是蛮夷的王。
蛮夷赢了,赢得了天下。竹溪弃了天下,去了襄州的草舍。
世人皆知,竹溪公子有一锦瑟,锦瑟上有一剑穗,听说啊,那剑穗是竹溪的心上人送的。
在蛮夷,妇孺皆知一首词,这词啊,讲的是王的故事……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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