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要是放在古代小说里，估摸着就是退隐江湖，深藏功与名的高手，神秘莫测又令人敬畏。称他“东哥”，倒是衬他。
算来从高一至今，他是教过我的第六个数学老师，也是迄今最喜欢的一位。很精瘦也很精神一个人，短发干净利落很顺从地趴在头上，只有少数额前的头发会偶尔翘起来些，半框黑方框眼镜也从未见他摘过，衬得他气质更渊博儒雅。
他从不说普通话，老操着一口方言让我想象不出他讲普通话的样子。说来也怪，高中遇见的数学老师没有再见过方言与普通话自由切换的老师，都专于一种语言。可唯独在他这位讲方言的老师身上找到了儒雅的气质。
说来又怪了，侧面看他背是有些驼的，但又觉得他从来站得笔直，无论板书、走路或是坐着。端端正正，一丝不苟。此前身边从未有过这样的人。
后来语文老师回忆2021年时，他感叹：“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东哥脚下穿的那双鸿星尔克，”我们纷纷点头，“记得他那天推掉了我们的事情，只说了一句要回去买一双鞋。东哥穿着鸿星尔克走路永远步伐矫健坚定。”想起那阵儿，听人说东哥发了条朋友圈：要是穿得不合脚，那肯定是我的脚长歪了。此后，见他总是穿着那双鞋，而同时，走路走得自信，走得矫健。
说起东哥的情怀，他有自己所热爱的，但从不显露太多，行动终究大于言语。他在上课跟我们讲过中国的一些武器，连同几个科学家，没讲太多。他还调侃教的体育生不训练而专跑去听他讲故事。他不会因为我们是文科生就讲什么：反正你们都听不懂，那就算了……之类的话，博物馆里保护文物的稀有气体他照样讲，物理某些原理他也讲。
我愿意相信他是学校中数一数二知识渊博而又不显露半点优越感的低调的人。包括教书时，永远一视同仁，从不偏袒。
对班上数学拔尖的几个，对班上老是睡觉的几个，对所有人，他保持自己一贯的微笑和语调——非常标准而又非虚情假意的微笑，和字字坚定，句句简洁顿挫的语调。
其实他生气也如此，只是温和里夹了一丝冷峻。他生气不骂人也不带脏，可句句犀利，这让我想起了鲁迅先生。原谅我想不起什么相关的字句——他不常生气，或者说，很多犀利言辞都含在了平日的调侃里。
比如布置寒假作业吧，他把答案发下来，微笑着看着在座各位：“往年是把数学答案发在群里，今年我们改变策略，不然容易引起家庭矛盾——一整天窝在房里，说在学数学，爸妈喊吃饭的时候，说在学数学，甚至晚上凌晨了还很刻苦，还在学数学。”于是变成了上缴纸质答案，到期通知家长还回来。我们暗叫东哥“太会了”，真可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懂学生，但也不因此专逆着学生干。这也许就是许多学生都喜欢他的原因。学生喜欢绕着他转，拉着听他讲题，但又有段距离，从未嘻嘻哈哈打闹或是开怀大笑。他本身与人就是有距离的，似乎更有了所谓世外高人在俗世中遗世独立的气质。
“我心素以闲，清川淡如此。”
看着无欲无求、清清淡淡一个人，但看他站在那儿，又像是站在群山之巅，胸中有丘壑，眼里存山河，何其广阔一片天地。
他其实不高，甚至可以说比我们山东来的班主任要矮上许多，但他站在那，像个巨人，伫立在山巅的挺拔老松。
他这般，深藏功与名的气质便更深了。在我眼中，数学老师头上都有个智慧的光圈，唯独他，在我眼中有满身的智者光芒。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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