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我来看你了”
茶笙坐在床头，循着声音抬头看，果然，还是什么都看不到，这是她嫁给他以来他第一次自称我，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宋哲径直走向茶笙，将茶笙眼前的布扯开，像是对茶笙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果然，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
一年前，茶府因被污蔑谋反而被满门抄斩，茶笙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又因为当时被许配给了太子宋哲便逃过了一劫。
“罪臣之女茶笙听旨，因茶太守谋反，已在昨日午时斩首示众，其家中下人已经被发配边疆，现留贴身侍女彩儿照顾，念小女茶笙无罪过，饶此一命于下月嫁与太子，所有谋逆之心一律不可饶恕，接旨”
茶笙穿着丧服跪在地上喉咙发出极小的声音“罪成之女茶笙接旨”她慢慢抬起头，望向越走越远的一行人，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心底暗暗发誓，今日之仇他日必将百倍奉还。
近几日，宋哲都未曾来过，三皇子被人谋杀，他需要处理太多事。
“阿笙，本宫来看你了”
茶笙扯了扯嘴角“太子殿下，原谅阿笙站不起来，在这给您赔罪了”看着茶笙躺在床上，巴掌大的脸毫无血色，原本瘦弱的身体更加清瘦了，宋哲眉间不觉染上心痛。
“来人，将茶小姐送到本宫府上”
婚期如约而来，茶笙坐在宫殿里，宫殿内，富丽堂皇，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地方啊，她该高兴吗？是该高兴吧，她将会成为后宫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终身都享有荣华富贵，可自己的丈夫是跟自己有血海深仇的仇人的儿子，自己又怎么会高兴得起来。
喝完酒的宋哲踏进大殿，红烛摇曳，红纱帐内的女子睡得是那样熟，嘴角带笑，是那么美，肤如凝脂，唇不点而丹，那是一种动人的，妖艳的美，美的是那么惊心动魄，让人不敢去打扰。但他格外安分，未对茶笙做出格的事。 他的阿笙，是他的宝啊，他怎么舍得伤害她。
原以为这一切会风平浪静，在二人大婚后，不过半年，皇宫发生了接二连三的惨案，皇上也驾崩了，宋哲未接圣旨，直接上朝。那日，茶笙坐在院中，悠闲的喝着茶水，不过一会，又站起来逗逗鸟，未有人发现，在她听到皇帝皇后太妃等人死无全尸时嘴角勾起一抹残忍嗜血的微笑。
“太子妃，不，皇后娘娘，皇上要纳侧妃了”远处跑来的小侍女一开口便是如此惊人的消息，茶笙早已知道会发生这一切。不过这一切来的太快，让她。有些接受不了，虽然做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的心还是动摇了。
她垂了垂眼眸，故作镇定，语气十分冷淡“知道了，我会命人准备婚房，彩儿，我累了，扶我下去吧”报信的小侍女忍不住咋舌，人人都说皇上和皇后感情不合，但他们这些贴身下人看得出二人情深似海，难道是自己理解有误？皇后对皇上无感，她才不相信。
夜深了，大院极其安静，烛火忽明忽暗，宋哲就坐在茶笙对面，一个饭桌上，菜品又多，但只有二人，都未动几筷。二人面无表情气氛略显尴尬，谁都不知对方在想什么。
“阿笙，三日后赵丞相千金赵茹要被纳入宫中朕原只想娶你一人，但是宫中大臣说怕皇家无后代，要有人继承香火，迫不得已，我绝不会动她”语毕，他长舒了一口气，望向茶笙，以为她会说什么，但她的回答还是有些令人心寒“皇上，您随意”
三日过得很快，长安城一片喜庆，皇上大婚，普天同庆。赵茹坐在婚房，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终于要嫁给他，她心心念念那么久的人。
另一边茶笙坐在寝宫翻书，寝宫格外冷清，与外面的喜庆热闹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不知道究竟是身冷还是心冷。
砰，破门而进的声音打乱了她的思绪，她回头一看，竟然是穿着喜服的宋哲。她将门锁住，浓烈的酒味让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笙，今晚朕就……就要了你”茶笙还未反应过来，铺天盖地的吻朝自己袭来，一个身影将她压在身下……
一夜春宵，第二日醒来，宋哲发现身边躺着的竟是赵茹，而她一丝不挂。赵茹看见宋哲醒了，满面潮红，声音是说不出的娇媚“皇上，您醒了，奴家昨晚可将您伺候得好”
“滚”
“皇上，我……”
“不滚，朕现在就叫人拖你出去喂狗”
大概是以前的千金小姐都是心高气傲，想让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转，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自那晚与宋哲过后，半夜她便起身来到自己的寝宫，白天无意听到下人们说宋哲出现在婚房便知这赵茹不是什么容易招惹的人。
近一个月，宋哲每日下朝后都会来茶笙这里，但每次都说不了几句话就被茶笙随便找个理由打发走了，女人都是嫉妒心极强的生物，更不用说皇宫中的勾心斗角了。
距离上次月事，她有差不多二月之余未曾来过，但她并没有留意，只认为是精神压力太大。因为这几天赵茹“流产”了，并且罪行的矛头都指向了茶笙，一个月以前，就从宋哲口中听来了“喜讯”赵茹有喜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他有多开心，虽然她知道宋哲并不爱赵茹，但有了他的“孩子”而越来越不信任自己。尽管自己早已做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在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心狠狠的抽痛了一番。
宋哲已经很久没来看过自己了，而是常常往赵茹那里跑，要说演技好，只能说万分佩服赵茹了，已经过了半月，还躺在床上，听探子来消息，宋哲要将自己打入冷宫。
那天宋哲冷着脸，声音淡漠“皇后茶笙毒害赵贵妃，朕念昔日情分，打入冷宫”茶笙若晚些被带走，也许就能听到吗这些话了。
“皇上，臣妾不懂，为何茶笙那贱人毒害龙种，您还是不赐她死罪，不废黜后位，”
“因为朕爱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赵茹听后，手握成拳，死死捏住，手指甲嵌入掌心，血顺着缝隙流了出来，她恨，恨茶笙这样大祸临头依旧镇静的女人。明明什么也没做宋哲依旧爱着的女人。
虽说进了冷宫，但也不止是她一人，彩儿也跟了过去。月事已有三月迟迟未来，她有些担心，近几日食欲不振，总想睡觉，恶心想吐，莫不是自己有喜了？她不可以出宫，但是彩儿可以，于是便命彩儿到宫外秘密请郎中，这就叫人钻了空子。
彩儿走后，无人与其说话，茶笙看书也有些乏了，小腹又有些疼痛，就去歇息了。赵茹最近可是混的风生水起，也对，六宫之主都没了，她可不得意？
“皇后姐姐，妹妹来看你了，这几日在这冷宫中过得可好？有没有看到这里死去的那些妃子亡魂啊”说完还颇为得意的笑了笑，诺大的房间一遍一遍的回荡着赵茹的笑声。
茶笙躺在床上，听着这笑声感觉很刺耳，但是根本无力反驳，赵茹见茶笙不说话，以为她心高气傲，按耐不住“你以为你是谁，别以为我不知道先皇是怎么死的，皇上不知道，你可骗不了我，我到要看看你是如何勾人魂魄的”说完就叫人将茶笙拖下床，让她成下跪姿势。
细细的密汗布满茶笙的额头，赵茹拿了一把小刀，在茶笙脸上不停比划，自言自语到“我该从哪里下手好呢”
一旁的小侍女实在看不下去了，鼓起勇气“贵妃，您……您别下手了”赵茹一记冷眼看过去“多嘴，来人给我将她拖下去”
“贱人，你到底有何狐媚术，连个外人都帮你，他们不是都很喜欢你吗？这双眼睛，真好看，挖了就好了，哈哈哈哈”
赵茹用刀嵌入茶笙眼眶，血顺着眼角，鼻梁流了下来，血滴在素衣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血花。
茶笙想喊出声，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种钻心的痛，让她发不出声音。赵茹开始疯狂大笑“茶笙，无人可救你”意识渐渐消散疼痛袭上茶笙全身，让她没有意识……
“阿笙，朕来了”
“阿笙，朕是为了保护你，赵丞相不会留你的，朕是为了保护你才把你送到冷宫”
“阿笙，朕真的错了，朕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宋哲已经忘了多久没哭过了，眼眶被泪水浸满，吧嗒吧嗒一滴又一滴的泪水划过脸颊。
茶笙渐渐有了意识，她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宋哲的脸，却发现只能看到一片黑暗，这种感觉刺激到大脑神经，让她有些想哭，却掉不出一滴眼泪，只是加剧了眼睛的疼痛。她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宋哲怎么会来，她只知道狠心将宋哲赶走后彩儿请的那位郎中告知自己一个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的消息——她有喜三个月了。
许是太过相信老郎中，便给他出宫令牌自行离去，有一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消息，又能值多少钱。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赵茹的耳里，自那日挖下茶笙的双目，她被贬为夫人，关在宫中任何人不能见，但是赵丞相势力有多大，世人都知，连皇上都要敬畏三分，所以说谁都不让见，自然不可能，但作为丞相之女，这样的生活又何尝尝试过，夸张来说无疑是生不如死，但是，死，她也要茶笙陪葬。她不能得到宋哲的宠幸凭什么茶笙可以，她不能有孩子，凭什么茶笙可以，嫉妒心使她更加疯狂，一个瞎子而已，能做些什么？
入夜，天气有些冷，彩儿害怕茶笙冻着，便到柴房熬姜汤，想着，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人来了。
“彩儿，你来了，姜汤放在那里，我一会就喝”少见的温柔，大概只有彩儿知道吧。
听见来人并未停下脚步，而是离自己越来越近茶笙觉得不妙开口大喊道“彩儿彩儿……”
柴房里的彩儿一听这声音就知大事不妙刚盛好的姜汤打翻在地，悄悄来到房间房间里人很多，容不得她多想，就一个劲的冲向宋哲寝宫，她知道只有宋哲能帮她。
跑到寝宫，却被侍卫挡在门前，只听见房间里传来赵茹的声音“皇上，先皇等人就是被茶笙毒害的，他们体内有一种叫曼陀罗的慢性毒药，全京城只有茶家有，自从茶笙嫁与你后，宫中怪事一件接着一件，您自己也查了，还不相信吗？为什么现在要将臣妾打入天牢，臣妾不服”
“够了，给朕将她带下去”烦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他早就已查过了，但是他一直不相信茶笙会做那样的事。
“皇上，皇后娘娘侍女彩儿求见”
“朕不见”
“她说让你去冷宫看看她家娘娘”
“不去”
侍卫还没说完，彩儿不顾阻拦，就往里面冲“皇上求求你了，娘娘怀了你的龙胎，就快不行了，求求你了，就去看一眼，就一眼……”
另一边，茶笙无力，又什么都看不到就被灌了药，那些人走后下腹的疼痛使她摔下了床，裙边浓烈的腥味让她知道这是她流的血，她知道自己腹中的一个小生命就快没了，胸腔某个地方像是被针扎一样痛，她现在模样肯定可怕极了，头发乱糟糟的，周身是血，嘴唇肯定也白得让人心生寒意。
宋哲终究还是来了，来时茶笙昏迷不醒，他也查出了下毒之人，是赵茹的手下，赵茹被贬为平民发配边疆，但是消息不透风，皇后毒害皇室之事很快就传开了。但宋哲依旧不相信，茶笙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父皇是你毒害的？”
“是”茶笙没有辩驳。
宋哲长叹一口气，对天下人告知“皇后谋害皇室，废黜后位”后宫无人，但也相对比较平静，虽说眼瞎，但是茶笙耳朵还是好的。
“那个茶笙啊，脸皮可真厚，还好意思活着”
“宋哲还配当皇上？杀父仇人还留着……”
“……”
时间回到故事的开始，宋哲站起身，走向彩儿“你家主子有事给朕说，朕先上朝”茶笙循着声音知道他已经离开了，他总是这样，装作一切都好，从来不让自己担心，很多事明明早以知晓。却从不说破，这样的默契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好像也忘了。
“记得五岁与他初识，那时候还在一个私塾念书哩，七岁他的生母柔妃病逝，先皇也总是不管他，至于为什么是太子，大概是他外公威望大吧”
“十二岁，三皇子的母妃，也就是皇后，用手段将他的奶妈杀害，从那以后，他变得十分暴躁，没人敢跟他说话，大概是我太笨了吧，每次他凶我，我还是一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他十九我十七，哦，我都忘了，我还比他小两岁，他待我不同，我也知道”
“他二十，我十八，明启三十六年三月初一，先皇已一场莫须有的罪名血洗我茶府，幸得六月初三，我要与他结为夫妻，才留我一命，我要报仇啊，他一次又一次的相信我，我却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欺骗他，我其实也想告诉他，我真的很爱很爱他，但，我这种人根本不配啊”
茶笙声音越来越小，彩儿早已哭到不知道该怎么办，从六岁就跟着茶笙，她真的很善良，收养了许多小孩子，自己开了一个小店，专门为那些流浪汉提供住宿，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不善待她家小姐。
“小姐，您别说了”
“彩儿，你先出去吧，我歇息了，不叫你，就别进来了”彩儿见茶笙没有什么反常的，没多问就乖乖出去了。
听见关门声，茶笙下了床，摸索着从床底拿出一张纸，咬破手指，凭着感觉写了几个字‘宋哲，我爱你’
大概是在黑夜中生活习惯了吧，茶笙从床纱上扯下一块白绫，摸索着系上房梁，站在椅子上，用力一蹬没了气息。
彩儿一直守在门外，直到很晚宋哲来时都没有进去。宋哲心中一直都不安宁，直接推门闯客进去，她走了，没有告诉一人，他守护了十三年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看到纸上的字，他竟神奇般未掉一滴眼泪。
往后四十余年，后宫无人，宋哲终身未娶明启七十七年，宋哲因病驾崩，其侄孙继位。
一百年后
一个小茶馆的说书人道“一百年前的宋哲皇帝残酷无情，据说是遇到茶家小女茶笙后脾气好多了，两人恩爱至极……”话还没说完，人群中挤出一个小孩，约莫十岁，正色着说“你骗人，茶小姐是祖母的小主，我祖母是茶小姐的侍女彩儿，祖母说了，后来茶小姐自杀了”
小孩没说完话，就被说书人制止了“你这小屁孩胡言乱语些什么，滚出去”
小孩除了茶馆依旧说着“祖母还说了，世人皆说帝王无情，但并不是，有些爱是不能说的，宫中之爱，只是惊鸿一瞥，在那样的地方，所有的感情都可望不可及，但愿小姐在奈何桥走得慢一些能在黄泉之路相遇，少喝一些孟婆汤，下一世不要身在帝王之家，成为宫中之人……”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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