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味家来了个刚出生的孩子，据说是她的妹妹。孩子总是哭哭啼啼的，至味也总是哄着。
她很喜欢这个和她岁数差了一轮的妹妹。
孩子是出生第二天送回至味家的，至味母亲没跟过来，据说是去坐月子了。我将这小小的疑惑藏匿于心里，没做画蛇添足惹大家不开心的事。
㈠
至味蹦蹦跳跳来我家时，欢欢喜喜地和我讨论孩子的名字，虽然她知道这名字可能遂不了她的愿。
饭碗里的饭菜还没吃个干净，甚至有星星点点的米粒散落在饭桌上，我们就已经谈得热火朝天了。
奶奶笑皱了褶子，拍着大腿心情愉悦至极。她一向表现出比喜欢至味更喜欢我这个亲孙女的行为，至味不在，也没少跟我念叨她的好。我心中不服，想说一句我喜欢至味也比喜欢你多，但再想想，只是表现而已，于是消了念头。不过，我喜欢至味这话却是没错的。
至味在谈起妹妹名字时眼里的光是任何人都无法忽略的，我寻思着要不要给她找本字典，可听她津津乐道，掐灭了念头。
她是要把世界上最美好的字给妹妹安上。
至味昂着头，声音小小的还有点点颤，却意外坚定地说：“我会一辈子对妹妹好的。”
㈡
至味家很久以前就想要个男孩了，可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至味一个女孩，但该给她的都没少给，只不过要比一般家庭严厉些。可至味奶奶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骂骂咧咧说她这不好那不好，但不经意间温柔的眼神总会出卖她。
妹妹的名字让大家想破了脑袋。我掺合不进去，私底下决定叫她微微，降临到世界微微一笑就俘获众人芳心，多可爱的名字啊。
至味奶奶使出自己的大嗓门千叮咛万嘱咐要至味照顾好微微，可千万不能伤着了她。不大的女孩点头，身上泛着光。
我记得——
在舒适的午间，恬静的街道，偶尔有几缕清风拂过这对姐妹。在门前，一把椅子，两个女孩，享受阳光滋润。
她们身上都是太阳的味道，殊不知眼里更是有日月星辰。
半敛着眉眼，窥探过往寥寥行人的容貌，只觉着怀里的人儿才最好看。
零星灰尘被风撩起，像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舞蹈前奏。至味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微微的脸，眯着眼后知后觉，挑起了嘴角。
初夏是含苞待放的繁盛，所有炽热的爱都在此初现端倪。
㈢
我知道了一个秘密。我很怕很怕，很怕至味知道。
奶奶低着头叠衣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对爷爷说：“她不是至味的亲妹妹啊。”
我的心咯噔一声。
这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大概只要我不说，至味就永远不会知道了。
因为啊，我知道至味很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
㈣
至味母亲只在寒暑假来看她。大概是血缘亲情，无论相聚多远，无论分别时间长短，她们总在重聚地第一时间笑逐颜开，毫无半分生疏。
至味母亲上一次回来，亲切地抱着那个孩子。但是否是真的亲切我也不清楚，她总是这样，温温柔柔安安静静的。至味凑过去，嘴唇按在了微微额头上，笑嘻嘻的。
奶奶爷爷的对话我听得真切，更是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加上我们两家爷爷辈的兄弟情义，不会出错的。
我站的远远的，不敢上前，怕露出什么破绽，更怕打扰到她们的温馨时刻。只是，我心里酸涩，我不知道至味该不该知道这件事，她是有权利知道的。
至味拿着一个小玩意儿在孩子面前晃悠。小小的她抬起两只肉乎乎的手，咿咿呀呀地喊着，大有不拿到它就誓不罢休的架势。至味微笑，最终还是把小玩意儿放到了孩子手上。她捧着它视若珍宝，傻乎乎地嘿嘿笑，眼睛弯成了月牙。至味托着她，轻声哼唱着歌曲。
我知道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告诉她的。
㈤
细细想想可以发现，至味喜爱孩子的行为早有表现。前几年邻居家的姐姐生了个男孩，至味是争着抢着要照顾她。这不算自不量力哗众取宠，是她真有照顾孩子的天赋与爱好。这大概与她的家庭有很大关系。
至味奶奶有着一股无人能及的暴躁，嗓门也大。至味每天总是要挨上那么一两顿骂的。那时，至味会低着头，不动声色地接受教育，如果有东西遮掩住手，她就会攥着衣服。果然，表面上的心平气和是不能相信的。可至味又是真的将她的话听进去了，会真的反思。无论奶奶再怎么对她，下一秒至味都会噘起嘴冲她的脸亲去，至味奶奶会嫌弃地推开她，还不耐烦地说不要把口水溅到她脸上。至于她心里怎么想的嘛，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至味总对我说，她奶奶是很喜欢她的。
大概就是这种无论对方怎么无理取闹或嫌弃她的，至味都能把暴躁委屈的思想一一赶出去的好心态，才让她能照顾好孩子，这么一说，倒又像后天形成的了。不过，瞧见的好的方面总是比坏的方面多得多，也不知是好是坏。
至味照顾孩子温温柔柔的，跟她的母亲很相似，将平日里的调皮甩了个干净。姐姐的儿子莫名其妙跟至味很亲近，只有她在才不哭，或许是与这温柔有关。
她搂着他，轻轻地摇，弯起了嘴角……
恕我辞藻匮乏，无力描述。总之，她像个真正的妈妈。
㈥
至味对恐怖片简直毫无招架之力，我毫不怀疑在不久的未来她会带微微入坑。我无法擦测她的心理。至味比我胆还小，却偏偏敢看我不敢看到恐怖片。
“他死了。”我倒杯橙汁，慢条斯理地端起来，抿了一口，故作镇静。“等会儿他就能从罗盘里爬出来。”
至味点头，把脸埋进臂弯里。
总是这样，想去尝试，临了害怕得连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她只是希望在看恐怖片时能有个人陪着她，我可以。
天空可以包容一切，至味最最喜欢的正是那一望无际的天空的颜色。说她包容万物是万万不行的，这压根不符合实际；要是真想强说她能包容一切，那一定是包容自己人的一切，这才是有迹可循的。微微穿过的衣服上总是沾上恶心的口水，她总要亲自上手才能安心。嫌弃的表情在她脸上几乎灭了种，倒是晒衣服是会与我说上几句微微的衣服真香，我啧啧。当然，也许她的内心还藏着一股奶奶味的劲儿，说自己在学校里潇洒恣意，活活一个大姐头，上到班霸，下到大哥，我再啧啧。
至味喜欢偷存着零花钱挑上个闲暇日子偷偷跑去买那所谓的垃圾食品，辣条一类的美味不是她所能抵挡。因此她没少被她奶奶骂，此后沉寂一段，却耐不住我的怂恿，再一次奔上小卖部了。至味奶奶再怎么不喜欢，也不会说上我的不是，可等我走了，她还是要被教训几句的。也许是骨子里藏匿着一点点的叛逆，遇上真正想做的事时只是跟家人打哈哈，背地里还是去做了的。
至味告诉过我好多小秘密。
谁心里没住过另一个自己呢。
我知道她确实很喜欢她奶奶。
我知道她其实很想疯玩一场。
我知道她也会在意外界的声音。
我知道她希望有人能永远陪着她。
我知道她热爱世界。
……
每一个都是至味。
㈦
某天晚上，我们睡在一张床上。窗帘被拉开，窗户也移出点缝隙来。忽而有夏风吹过，轻轻撩起了窗帘的边边，月光照进来，留下了皎洁。有光的地方势必有黑暗。至味很怕这些黑黑的影子，追溯到源头，大概是她爱看各类的恐怖片，多年来死性不改。我告诉她都是假的，别怕，还有星空。至味点点头，身子却还哆嗦着，初夏夜晚，也要拣张薄薄的被单盖在身上，她说不盖会没有安全感。不知怎的，我也信了这邪，觉得身上空落落的很没安全感，悄悄地伸出手指挨上被单。至味侧过身子面向我，掀起被单分一半放在我身上。
至味还没到大困特困时总是睁着眼的，闭上眼睛就是一片漆黑了，她害怕。于是乎我稍稍打开眼缝时，总能看见那双眼睛看着我，起初我吓得心颤，后来慢慢适应了。知道这是她的习惯，我不劝她改，她知道自己该怎样做。现在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在我面前，我从容不迫，只打心底里觉得漂亮。
“好吧好吧，看星空。”至味又转身背对着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想这时星星映射在她眼里，会更漂亮吧。我没应上话，绞尽脑汁想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会散出怎样的光芒。
至味大概嘴角微翘吧，乐滋滋地骄傲说道：“微微也会和我们一样喜欢星空吧。等她长大后一定是个和星星一样美好的女孩。她一定会很好很好的。你说对吧？”
“会的。”我纠结了半天也只憋出这么句话来，因为我不知道该不该祝愿她。星星一样美好的女孩，我觉得至味才是。
我家离火车站很近，稍晚些的时候，如果细心倾听，可以听到远方的火车的鸣笛。
至味母亲看她总是坐火车回来的，多数买的是站票，好几个小时的车程，她说没关系。
我确信，至味听见鸣笛的声音了，可一声不吭。应该还是睁着眼的，可不是再注意周围的动向了，会是在想母亲吗？我不知道。
如果至味能看着星空抱着微微等母亲回来，就是最幸福的时刻了吧。
㈧
我喜欢至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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