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冷的阳光倾洒在看似繁华依旧的南京城里，人力车夫的吆喝声打破了清晨初晓的寂静，响彻在各大大小小的街巷中。沈妍抬头便见一面红蓝白三色交织的旗帜稳稳地插在维新政府的大楼上，迎风嚣张地飞舞着，在她心口狠狠地划下一道又一道伤痕，她垂头掩去眼中几乎要藏不住的悲愤，又迈开步子若无其事地向报社走去。
沈妍回到南京已有半年了，她自1935年离开南京去往重庆读书，如今1943年因报社人事调动回到家乡，已有八年之久。回到家乡本应是个高兴事儿，可大多亲朋好友都已在六年前的南京大屠杀中丧生，如今回到这个从小长大的城市也只有独自生活。叔叔婶婶本是极力反对她返回南京，虽然当下抗日情形好转，可毕竟当下南京还属于日占区，沈妍孤零零的一个小姑娘怎能叫他们放心。可沈妍打定了主意要返回家乡，叔叔婶婶也只得无奈答应。
“沈姐早啊！”新来报社才一两星期的妹子祁芊芊朝她热情地打着招呼，沈妍礼貌地笑笑，回应道，“早啊。”语落，便熟稔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对了，沈姐，这儿有你的信。”祁芊芊朝沈妍喊道，闻声，后者抬起头接过祁芊芊递过来的信件，道了谢，一眼便瞧见信封上“沈立”两个飘逸的大字，心下了然，不经意抬头朝四周望了望，拆开信封，展开信纸，上面只有短短三行字:
家中一切都好，不必挂念，只是那只大黑狗一直聒噪不已，闹得大家很是心烦，我已命人将其送走。
沈妍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祁芊芊将身子凑过来，沈妍左手自然地将信盖向桌面，阳光下虎口上的薄茧若隐若现，“沈姐是哪里人啊？”祁芊芊脸上满是笑意，微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沈妍看她一眼，又低头“南京本地人。”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祁芊芊有些尴尬地抓抓后脑勺，“对不起……”南京大屠杀震惊中外，那是所有中国人心中血淋淋的伤口啊！沈妍抿唇，“没关系。”她顿了顿，声音中略带悲伤，“37年的时候，我在重庆，逃过了一劫。”祁芊芊有些不好意思，勾起了人家的伤心事，“莎士比亚曾经在《哈姆雷特》中写道，无论黑夜多么悠长，白昼总会到来。”她扬起微笑，眼里似乎藏有万千星辰，淌出的是满满正气，传递着闪亮的希望，在清晨的微光照耀下璀璨明亮。
沈妍不禁扬起微笑，轻声接上她的话“光明一定不会缺席。”或许会迟到，但她相信，她们一定会赢得胜利。
沈妍在心中轻轻默念着祁芊芊的话，好似一束阳光照进心底，让她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
夕阳洒下落日薄薄的余晖，南京城笼罩在一片金黄色中，人力车夫又忙碌起来。
沈妍与剩下的人告了别，走出报社，便见一辆轿车停在了隔壁咖啡厅外，车头上插着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随风展开，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沈妍紧了紧捏着手包的手，自然地走近咖啡厅，快速扫视一周，坐在了一个不易引人注意的角落，却恰好可以环视到厅中的全貌。
点好咖啡，她的视线落在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身上，是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青年人，沈妍微眯眼，那是……汪伪政府的人？
沈妍轻轻叹了口气，朝外看去，透过玻璃恰好可以看到外面街道的全貌，一人突然映入她的眼帘，她睫毛微颤，看着祁芊芊走进咖啡厅，却没有丝毫与她打招呼的意思，她微微低头，散落的头发搭下来遮住了她的脸，祁芊芊自然没有发现她，自顾自地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一边喝咖啡，一边看起了报纸。
咖啡厅中一片寂静，沈妍抿唇，别别嘴，她抬头，见那男子将手放在桌上，食指轻轻点着桌面，沈妍微愣，看了看那男子，又偏头看了看祁芊芊，似乎是想到什么，释然一笑。提起手包，走出了咖啡厅。
(二)
带着帽子，穿着棕色的风衣，沈妍踱步在南京城的街道中，一转身拐入一个人烟稀少的小巷中，脚步逐渐减慢，她懒洋洋地抬眼，瞟了瞟四周，一只手伸出口袋，触了触一旁的墙砖，微微勾起嘴角，又快速收回手，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走到暗处，她又伸出手，手中俨然多了一张纸片，她背靠着身后的墙，懒懒地抬手展开卷起的纸，似漫不经心地瞥了几眼，便轻笑着将手中的小纸片撕成碎片，抛入身侧的垃圾桶中。
她站直了身子，揉揉眼睛，似乎带了一丝倦意与疲惫。下一刻便将手插入衣兜，脸上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转身走出了小巷。看似慵懒毫无目的的步伐略微带着些明确与坚决。
拐拐绕绕，最后，沈妍走进茶馆，她环了环此处淡淡挑眉，走到最里处，她压低帽子，伸手掀开帘子，里面坐着一个穿着旗袍略微有些妩媚的女子，沈妍压低声音，“是重庆运过来的新鲜茶叶吗？”陈安抬头，微眯眼，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却略微觉得面前这人有些眼熟，她抬眸答道，“没错，但这原产地还是南京城。”
“有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
沈妍勾起笑容，取下头顶的帽子，露出一张清秀的脸，陈安抬头看向她，一瞬间有些惊讶，但马上露出笑容，“阿妍妹妹，真的是你啊，又瘦了啊~”沈妍无奈，坐在她对面，轻飘飘地白了她一眼，但也没有过多在意，轻声应道“嗯。”闻言，陈安耸耸肩，收起脸上的笑意，微叹，南京大屠杀之后，沈妍就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了，对人也都是冷冰冰的。“阿妍，你叔叔婶婶知道你来南京的目的吗？”沈妍闻言微愣，摇摇头，“别让他们知道。”陈安点头，抿了口茶，又道“我以后将作为你的第一线人，直接负责你在南京的所有行动。”她顿了顿，郑重地看向沈妍，“你的身份是绝密档案，你的所有任务也都将绝对保密，所以……阿妍，你的所有行动都只是一个人，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吗？沈妍点头，满是坚定，她眼睛里有了一些光彩，“这六年来，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那好。”陈安闻言勾起嘴角，“7号绝密计划正式启动。”她又顿，抚了抚自己的头发，看似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最新情报，汪兆铭已赴东京参与大东亚会议。预计三天之内返回南京。”沈妍抿唇，思考片刻，她点点头，捏紧了手中的茶杯，心中似乎已经有了计划。
(三)
祁芊芊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快速推开门，闪进屋中，又将门关好，才放心的舒了口气，看向屋中的两人。她坐到空余的位置上，扬起毫无戒备的笑容，“没晚吧？”陈安轻笑摇摇头将面前的水杯推给她，“别急，小心一点总是好的。”祁芊芊满脸笑容，耸耸肩，接过水杯没有一丝犹豫地将水喝了下去。
对面的男子勾起嘴角笑了笑，眼里倒映出祁芊芊的模样，沾染了几许不易察觉的温柔，“瞿大哥，安姐，这次是有什么急事吗？”祁芊芊喝完水，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延安那边下达了任务。”陈安开口，“密杀头号汉奸汪兆铭。”祁芊芊一愣，有些惊讶，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瞿孟，便是那天在咖啡厅穿着西装一丝不苟的人，他的表情略微平静，可还是有无法抑制的惊讶，“如今国际反法西斯的形势大好，美军已经成功登录布尔维干岛，在欧洲战场上，对日军造成严重的威胁。”她抿了抿唇，露出笑意，“在4日的暖水街战役中，日军第13师团作战参谋樱井中佐被国军击毙，他身上的重要情报也被国军所截获。日本迫切需要常德会战的胜利，以此威胁重庆方面。上级希望我们能够成功拿下汪狗，以此对日伪军以及日本方面造成一定的影响，缓解友军在常德会战中的压力。”
祁芊芊认真地点点头，“那国军方面是否会增派人手？”闻言，陈安挑眉，笑了笑“会的吧。”“汪狗如今赴东京参与会议，我们可以乘机商量商量对策。”瞿孟已经平静下来，不紧不慢地开口，陈安点头，“芊芊是第一次正式出任务，还是一个风险极大的重要任务，所以上级已经派同志赶来南京增援。”陈安站起身，轻叹了口气道“我只负责这次任务的所有情报工作，不参与任何正面行动，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祁芊芊乖巧地点点头，笑道，“安姐，你也是。”虽然面上带着笑意，心中还是不免有些紧张，瞿孟自是看出了她的紧张，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带了些安慰打气的意味在里头，陈安看着两人，不禁一笑，“瞿孟啊，上级特地嘱咐我告诉你，你在汪伪政府卧底多年，这次任务之后，就可以退出回趟家了。”她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这么多年，家中人也该惦记了。”瞿孟一愣，有些惊讶，更免不了感动，他离家多年，自然也是想家的，可考虑到身份，从未奢望回家一趟，上级倒是替他考虑周到了，“多谢。”他温润如玉的脸上溢出满满笑意。
祁芊芊眼睛里满是光亮，她也替他开心，她是在1941年经瞿孟的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如今也有两年多了，“安姐，你是什么时候入党的啊？”她忽然问道，陈安背对着她，黝黑的瞳孔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光，轻声开口，“1937年。”她笑了笑，回过身，“1939冬天，我进入了共产国际，参与国际反法西斯行动，一直到今年五月共产国际解散，我便随中共代表队返回了大陆。”
……
夜幕降临，瞿孟和祁芊芊离开后，从屋后一人踱步而出，她面色淡然，紧了紧身上的风衣，看向两人离开的方向，微眯起眼，转头便见陈安倚在门框上，笑兮兮地看着她，沈妍一言不发，不紧不慢地走进屋中，陈安警惕地望了望门外，确认安全无误后将门关好，回首看向来人，挑眉“来了多久了？”沈妍也不隐瞒，“从头至尾。”她抬头看了看陈安，缓缓道，“上次恰巧遇见了她们接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祁芊芊的身份。”
陈安微微点了点头，心下有些疑惑“你能看懂他们之间的暗号？”沈妍抿起唇，没有回答，正当陈安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却听她那清丽的声音响起，“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种交流暗号。”陈安闻言微愣，震惊地看向她，视线相撞，沈妍的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可如今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沈妍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冷淡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怀念，“这是当年我还在南京的时候跟另一个人的交流方式。”陈安没有说话，“以前我们一起‘密谋’出去玩儿的时候，就会这样交流。”沈妍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陈安轻笑，她还记得初次与沈妍相识的时候，在1936年，火炉中的重庆，骄阳似火，沈妍翻墙从校外回来，刚落地便见到正在值日的她，两人面面相觑，沈妍很快反应过来，陈安还没开口，她便一溜烟儿地撒腿逃了。对了，七年前的沈妍还是会笑的，17岁的沈妍有些嚣张，还有些古灵精怪；可当她在39年，在成都再次见到她时，一切都变了，那个曾经满是笑容的脸庞没有了任何表情，她变得内敛，变得沉默，也更加沉稳果断。一系列的变故让她不得不成长，不得不失去本应属于花季少女的无忧。
“那个人是祁芊芊的表姐。”她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却略微有些沙哑，“好了，不说了。”她深吸了口气，如释重负的耸了耸肩，恢复了漠然的神色，陈安也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目光落在面前人的身上，24岁的沈妍身上早已找不到当年的影子了，七年足以改变一个人，完完全全。
(四)
汪精卫回国十余天，却一直闭门不出，沈妍略微有些烦躁，三天前，日军在常德会战中发起对石门的总攻，暂编第五师在撤退过程中遭到日军伏击，几乎全军覆没，石门失守。
沈妍看了看手中的报纸，站起身喝了口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日军攻占石门成功，如今直扑第29集团军侧翼，第44军的第150师防线被冲得支离破碎，而第161师则被节节击退。
沈妍双手撑着桌子，抿紧嘴唇，当下的形势不容乐观，她很清楚此次常德会战的重要性，不仅是对于云南的反攻，更是因为陪都，常德处于湖北，与重庆十分靠近，如果常德沦陷，后果不堪设想。
“沈姐，你不走吗？”祁芊芊仰头，有些疑惑，沈妍回过神，摇摇头“你先走吧，我等一会儿。”祁芊芊毫不在意地点点头，收拾好了东西，便独自离开了。沈妍则是坐了好一会儿，见办公室已经没了几人，才拿起自己的手包离开报社。
她漫不经心地在街上走着，猛然捏紧了拳头，绕过了日军以及日伪军的巡逻，小心翼翼地走进颐和路，脚步落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沈妍心有些微疼，可她知道，如今容不得她犹豫，她看了看面前的围墙，手一撑，翻入一栋别墅中，即使已经过去了八年，动作却一点都没有生疏，里面的家具早已铺上厚厚的一层灰，角落中也结起了厚厚的蜘蛛网，她一步一步地慢慢踏在地板上，发出沙沙的清响，爸……妈……阿妍回来看你们了……沈宅没有被日军侵占，这，也许是幸运的，而对面的祁氏老宅早在1937年就消失在了熊熊烈火之中，是祁家人亲自动的手，她记得，她那个曾经的玩伴写信告诉她，即使是走，也不会给日军留下任何东西。祁家举族搬迁，在南京沦陷前离开了南京，前往美国。而沈家人不愿意离开这片养育了他们世代的土地，最后他们的血染红了这片他们最爱的土地，他们永远留在了南京，与这座城市生死共存。
她抚了抚茶几上的扣着相框，玻璃上倒映出她变得微红的眼眶，还有，微微上扬的嘴角。她多想在翻下墙的那一刻，再次见到父亲变得黑沉的脸色，她多想可以再见到他们，即使被打也好，即使被骂也好，她一定乖乖听话，只要还可以再见到他们就好了呀。一滴泪水划过，滴落在相框上，里面的相片早已泛黄，可她还是能够清晰地认得每一个人，沈妍指尖微颤，她从未想过八年前的分别，竟成了永远，她再也不能听到妈妈的歌声了，再也没有一个人像哥哥那样宠着她了，再也听不到爸爸对她无奈的呵斥了……她抱紧相框，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爸，妈，哥，我想你们了……”
她伸出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似乎是缓过神来，她迅速把相框塞进自己的手包中，如果不是还泛着红的眼眶和鼻尖，丝毫看不出哭过的痕迹。沈妍走进后院，一颗在这儿伫立了百年的樟树随风飘荡，似乎在欢迎久归的故人，她看了看四周，蹲在地上，收了收衣服，开始徒手挖樟树下的一片土地，她记得，父亲曾经告诉过她和哥哥，这里埋藏了一些枪支弹药，以供急用。虽然不知还在不在，可沈妍还是想找一找。果然，虽有动用过的痕迹，可依旧保留下了部分弹药，沈妍露出笑容，伸手捞出那个最大的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只狙击步枪，这是父亲当年革命时用过的，他父亲曾跟随过孙中山先生打过天下，是老一辈的革命家，不过在她出生后，父亲便回了家，安安心心地做起了小本生意，给她和哥哥营造了一个良好的成长氛围，汪精卫没有强制霸占沈宅大概也是因为父亲的身份吧。
她不知道的是，当年日军攻陷南京，父亲笑着对母亲说，“还好阿妍去了重庆。”他看着一箱一箱从后院往外搬的兵器，最后还是开口，“留一些吧，以后阿妍回家，还能有些保命儿的玩意儿。”
沈妍重新将枪藏好，踱步走上楼顶，她微眯眼，恰好能从此处看到汪宅，她计算着两处的距离，神色有些复杂，略微远了些，若是他出门，这里是一个不错的伏击地点，可若是闭门不出，这，并不是一个绝佳的好方位。
天色渐晚，沈妍思考片刻，还是谨慎地翻出围墙，离开了颐和路，一边思考，一边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
(五)
陈安走进包间，里面那人见是她，便揭开头上的黑帽，两人相视一笑。
“在南京可还习惯？”中年男子微微扬起笑容，“做情报工作的，哪还谈习不习惯啊。”陈安将自己的包放在桌上，坐在他的对面，略带一些玩笑的意味“刘先生，我现在可是握着整个南京的地下情报网呢。”刘先生不禁笑了笑，“重庆那边可有什么情况？”陈安点头，眼睛睁大了些，“本想着三天前就汇报给上级，可有事儿耽搁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眼里满是平淡，“国民政府方面派出了特工，执行七号绝密计划——刺杀汪精卫。”刘先生了然，“军统特工？”陈安点点头，“这小同志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就认识，我比她大两岁，以前啊，是个很可爱的邻家妹妹。”陈安抬头，眼中含了一些无奈“我挺心痛她的，她父母都死在南京大屠杀中，父亲曾经跟随孙中山先生打下江山，母亲是个留洋归国的科学家，哥哥是个飞行员，死前是个上尉军衔，本来前途无量，但年级轻轻就死在了战场上，那个时候才24岁，就在重庆，璧山9.13空战，那姑娘亲眼看着哥哥气绝身亡。”
“她从小就是被捧着长大的千金小姐，哪想到会经历这些啊。”
“我1939年要出国的那个时候，再见到过她一次，那个时候她就在成都，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我今年拿到她的资料，训练各项成绩都十分优秀，也可能是继承了家族良好的基因吧，以后一定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特工。”
“国民政府打出这张王牌，也是下了狠心。她对南京非常熟悉，包括对汪精卫等人也是有一定了解的，是个很不错的人选。”
刘先生安静地听着陈安的叙述，“你看有办法把她拉入我党吗？”陈安一愣，随即轻笑着摇了摇头，“她啊，不可能，她既然决定了，就不会选择背叛。”
……
陈安出了饭店，缓步走在大街上，刚转角，她便觉得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上了她的脑袋，异常冰冷，骨感，是枪。“你到底是谁？”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陈安突然笑了，身后的枪在这一瞬间抵得更紧，“说！为什么要背叛！”陈安丝毫不为所动，面上没有一丝畏惧，平静得惊人“阿妍，从未走入，何来背叛？”沈妍一惊，手轻轻按下保险，“我一直很信任你，陈安。”陈安脸色微变，却被自己很好地掩饰起来，她闭上眼睛“我1934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所以从来都没有背叛。”这次轮到了沈妍发笑了，“玩儿谍中谍？”她的脸上满是讽刺的笑意“好！是我自己识人不清。”她放下枪，语气异常冷冽，“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你走吧，我从今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你。”陈安睁眼，神色自若。浅笑，淡淡地吐出一个单音节，“好。”的确，是她欺骗在先。
陈安，19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6年作为特密特工进入国民党进行卧底，1937年抗战打响后被国民党再次派遣卧底于中共。
沈妍取得了与上级的联系，讲述了南京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所有人都对陈安的真实身份感到震惊，国民政府派遣了新的情报者，而沈妍将由戴笠单线联系。
常德会战进行得如火如荼，时间变得越来越紧迫。
(六)
11月底，天气渐冷，已入寒，沈妍裹着大衣，踱步走在颐和路上，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致，离开八年，或多或少已经发生了改变。一瞬间“嘭”地一声枪响从身后传来，沈妍一惊，很快想到什么，眉头紧皱，心下一紧，又闻几声更清晰的枪响传来，慌乱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妍抬眸，此处离沈宅还有一些距离，枪声已如此逼近，逃不过了，想到此处，她立马闪身躲入了一间已许久无人居住过的屋子中，各处都积起了厚厚一层灰，沈妍收回目光，放轻动作弯身躲在门侧的窗下，伸手轻轻在薄薄的窗纸上戳出一个小洞，偷偷朝外看去。
只见一男一女正搀扶着一名似中枪受了重伤的男子慌忙赶来，沈妍微眯眼，果然是祁芊芊等人！瞿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冷静地对祁芊芊吩咐了几句，便独自搀扶着伤员躲进了沈妍对面的屋子。而祁芊芊也并未做过多思考，迅速冲入沈妍所在的屋子中，刚掩上门，便一脸震惊地盯着窗下的沈妍，正欲出声，就被沈妍一把扯下来捂住了嘴，见她稍稍平静下来，沈妍才放开手，向她摇摇头，示意她安静，有什么问题一会儿再问。祁芊芊再惊讶，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妙，容不得一丝分神，只得点点头，压下心中的疑惑，看了看四周，最后透过沈妍戳出的小洞观察着街道上的情况。
一群穿着军装的人匆匆赶来，其中还夹杂着几个便衣，沈妍见她们帽上的青天白日勋章在阳光下熠熠生光，咬紧嘴唇，她一只手捏紧拳头，即使指甲把自己压得生疼，也毫无察觉。祁芊芊则是完全将注意力放在了外面，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见是路口，他们也有些许迟疑，为首那人当机立断，抬起手，人立马分成了四队，其中三队立马朝三个个方向追去，剩下的七八个人便开始一间一间地搜索，沈妍面色冷静，缓缓将手伸进随身携带的手包中，握紧里面的手枪，若是他们发现，那便只有硬抗。
祁芊芊也握紧手中的枪，正欲起身，却被沈妍一把按住，沈妍盯着她摇摇头，现在她们只有四个人，其中还有一名重伤员，枪声一响，其余的人便会立马原路返回，就更没有机会逃了，不到最危急时刻，坚决不能动枪。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妍深吸一口气，身子完全抵在墙上，就在门将要打开的那一瞬间，对面的屋子中突然发出几声轻微的响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对面的房门被一脚踹开，祁芊芊瞪大眼睛，情绪开始有些不稳定，沈妍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立即狠狠按住了她欲动的身子，止住了她的冲动。那群人鱼贯而入，沈妍暗道不好，迅速捂住了祁芊芊的嘴，将她牢牢制住，“他们是为了救你！”沈妍贴近她的耳朵低声道，祁芊芊仍有不甘，“还有人在等你回家。”她的语气平缓了些，祁芊芊一愣，全身变得有些无力挣扎，“活下去，才有机会报仇。”沈妍的语气很平静，却似乎带着一丝魔力，让她没法再去挣扎。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一个清亮的男声从对面的屋子中传出，祁芊芊的肩微颤，只听“嘭——嘭——”几道枪声响起，祁芊芊愣了，两行清泪从眼角划过，直直落入沈妍的掌心，她不忍地别过头，眼眶略微有些泛红，祁芊芊紧紧抓住她的衣袖，身子不住颤抖，她知道战场上瞬息万变，她知道有一天终会分别，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那群人终于从屋中走出，未做过多停留，匆匆沿着街道往下追去。祁芊芊似乎在一瞬间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不住地摇头，她蜷起腿，捂住满是泪水的脸，轻轻抽泣。“瞿大哥……”她的耳畔似乎响起了多年前他带她入党时那激昂的话语，还有，那满是光明的背影……
沈妍见人走远，警惕心慢慢放下，背过身，叹了口气，走出里屋，漫无目的地慢悠悠地走在不远处，祁芊芊现在或许需要一个人静静。
沈妍手伸进衣兜，传来金属的磕碰感，她紧紧抓住那东西，摸出衣兜，手有些微微颤抖。沈妍缓缓张开手，是一个金色的肩章，一杠三星，是哥哥的军衔，三年来，她一直都贴身带在身上。
1940的那天晚上，她最后一次见到了哥哥，他满身都是止不住的血，最珍惜的空军军服上不同往常的沾满了污秽，她宛如撕心裂肺，哥哥拼着最后一口气为了见她最后一眼，最后一刻他看到了那个他最疼爱的小妹妹满脸泪水祈求着哥哥活下去，他想擦擦她的泪水，他本想要她替她抗下一切，让她无忧无虑地微笑，可是他食言了啊……他手软软地垂下，眼睛紧闭，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的傻丫头。他从来都没有后悔，只是有些遗憾，再也不能陪着那丫头放肆的大笑了。阿妍……哥哥走了，记得要笑啊……
沈妍将肩章放在脸颊上，感受着它的温度，哥哥走了，再也没有人会替她收拾烂摊子了。你们放心吧，阿妍会好好活下去，为了你们也一定会。
一瞬间，不远处又传来阵阵枪响，沈妍脸色大变，迅速收起肩章，掏出手枪，拉开保险，毫不犹豫立即转身返回，刚才的屋子已经没有了祁芊芊的身影，沈妍一惊，听到不远处的声音，立马反应过来，侧身躲入一旁的墙后，枪稳稳地指向门口，却一直无人出现。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垂下手，脸色有些难看，自责与无力涌上心头。
祁芊芊被带走了，生死不明。
(七)
1944年10月，上海虹桥医院
一位带着口罩的女护士将手中的白色颗粒轻轻倒入面前盛药的瓷碗中，入水，颗粒迅速溶解，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她稳稳地端起药碗，熟轻熟路地向楼上走去，将药递给守在病房外的人，将手插进衣兜里，转身下了楼。
她透过玻璃窗，凝视着即将迎来光明的大街，摘下口罩，清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宛如光芒。
汪精卫秘密从东京返回，自以为密不透风，情报却早已被国军截获，沈妍主动请缨刺杀任务，从重庆赶往上海。
她终于完成了任务，常德会战也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她还记得曾经有个女孩告诉过她，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他们的光明要来了……
重庆，军统局
“局长，孤影已成功完成任务，顺利拿下汪兆铭。”闻言，戴笠抬起头，摆摆手，示意那人退下，露出胜利的笑容。
(八)终
1946年，南京
抗日战争以中方胜利为结束，1945年8月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同年国共内战打响，沈妍的确再也没有见到过陈安，听说她如今恢复了共产党人的身份，在一个独立团里当政委，也是小有名气。
国民政府已经搬回了南京，沈妍正式进入军统任职，因为先后立下了不少军功，也过得不错。
她穿着军装慢慢走在大街上，一步一步，似乎在回忆这里曾发生的一切，肩头的三颗梅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她的视线突然落在不远处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少女身上，脚步一顿，她的脸上带着暖暖的笑意，看着一旁正在为她买东西的男子，另一位推轮椅的少女似乎是察觉到了打量的目光，两人视线相撞，相视一笑。
沈妍1944年初收到了那位许久未见的好友的信，祁芊芊还活着。1943年祁世鄢亲手把她从日军军营里救了出来，虽然双腿再也无法站立，但至少活下来了。
沈妍扬起笑容，她和祁世鄢十多年未见，如今，恍如隔世，曾经最好的朋友还在，可是，沈家已经没了，曾经的调皮捣蛋的沈妍已经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处长。”沈妍听到属下的声音，转过身，丝毫未停留，踏起轻松的步伐离去，“处长是遇见故人了吗？”沈妍只是淡淡地摇摇头，一言未发。
她看到了祁芊芊手上的戒指，她认得，是那款为纪念抗日胜利设计的限量版钻戒，叫做，黎明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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