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真心难读。
这大概是我硬着头皮读第五遍后的心里感受。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为了把《红楼梦》读下去把它当作了厕所读物,这里要对曹公致歉。
倒是不知道若是这般孟浪话被书中那个妙人儿听见了会不会捂着耳朵骂一声腌臜泼才。
说笑了,正是妙玉。
几年前初次读红楼其实是不喜欢妙玉的。她太作,太矫情,没有公主命却有公主病。她尖酸刻薄,自视清高。她身在佛门,心在世俗,云空未必空,最后落入强盗之手遭受蹂躏,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就像数九寒冬檐下挂着的冰凌,阳光照得晶莹剔透若琉璃,可用手一模,那寒意会蔓延渗透到骨髓里。
闲云野鹤,仙姿飘逸。美则美矣,太过疏离。
后面读了几次,对她的了解渐渐澄明透彻起来。因妙玉幼时染疾,父母怕养不活她,便将其送入道观。她豆蔻年华,青春正好,却被青灯古佛葬送了本该风华摇曳的后半生,这其中的不甘,又有谁能知晓呢?
所以当那个眉眼间带着明媚笑意,红衣猎猎的少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进她本是枯潭死水般的生活中时,她就这么无可救药地动心了。
他是贾府的最尊贵的少爷,是由无数东海蚌珠,龙涎香,羊脂玉堆砌起来的最明亮的太阳,让人 目眩神迷——就连名字里也带着“宝玉”这两个字呢。他与她诗词酬和,知心相倾,是她的风花雪月,是她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恨不能道遍海誓山盟,长生殿上结发,然后一夜与他白头。
但她原是配不上的——清丽娇柔的黛玉也好,明眸皓齿的宝钗也罢,凭谁配都是神仙眷侣,偏她只能秉着一身傲骨,在贾府的繁华边缘徘徊,永远当个“槛外人”。
想起80回之后续的《红楼梦》电视剧中,有一个场景是妙玉坐禅走火入魔的情景。她五内似焚,思之若狂,沦陷在这世间的邪心海水,烦恼波浪,毒害恶龙,虚妄鬼神,沉劳鱼鳌,贪嗔地狱与愚痴的欲望之祸中,无法脱身。
想来她本是天生反骨神思放纵,似飞蛾扑火般决绝自由,闲云野鹤般的人儿,却被佛门清规绑缚双翅不得高飞,囚于贾府的金丝笼中,便不禁扼腕叹息。
她文采飞扬,诗词歌赋信手拈来。闻得“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一句时,她踏月而来,诗兴大发,言之恐关乎气数,一人续十三联诗句。这样的灵气本不该被金丝笼锁在一方囹圄,被贾府靡靡的礼乐之声掩盖。
不,她这样的人,根本不该为世所容的。
她放诞诡僻,行走在这个世界的边缘,是一个典型的自我边缘性人物,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她只按照自己的价值观来生活,不顾一切,浪漫地独立在这世间,与礼纲女诫之流格格不入。她的一生,其实就是用生命和这个世界对抗的一生。
这才是我最欣赏她的一点。
有人会以她瞧不起刘姥姥而以阶级论鞭挞之。事实上,这是不可取的。性格来自经历,而不是阶级立场。以三观正不正来评论一本反映时代缩影的书,本就是错误的。
或许有一天,我穿越进贾府。我行过清雅无双的潇湘馆,绕过温香暖玉的怡红院,穿过曲径通幽,乘过描金画舫,悄悄摸进栊翠庵中。那时或许是初雪,她素衣蹁跹,于天地一片苍茫中遗世独立,怀抱几支胭脂色的雪梅,如飘云飞霜般冷艳清绝,淡淡回眸望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把手拢作喇叭状:“妙玉姐姐我宣你啊——”
而她微微侧首,优雅地翻了个白眼,美得惊心动魄。
彼时漫天大雪纷飞如絮。
斯人世难容,遇上方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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