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个无底洞，再多世人的人生落进去，也不会有回响。没人妄想将它填满，它没有尽头，只能被切成段。
福贵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走向自身时间的尽头，那群人，就像排着队去死一样。衍生出这个想法，让我心里打了个寒颤。我看着福贵，他脸上的表情时而凄惨无助，却又突然笑嘻嘻的。
再将书翻到开头，眼前的人影排着队，变得愈加清晰。福贵爹，福贵娘，老全，龙二，有庆，春生，凤霞，家珍，二喜，苦根。长长的队，走到末，那个叫福贵的老人和老牛还站得好好的。
我寻思着福贵这人，命真硬。年少吃喝嫖赌欠下一屁股债，没被人打死也没被自己气死，还有个媳妇儿死心塌地。穷困潦倒改邪归正到城里被小毛孩害了抓去当了国民党的壮丁，在枪林弹雨中还活着。生病，闹饥荒，大跃进，闹文革，甚至面对至亲接二连三离开的痛彻心扉与绝望无助，都没死。
他到最后还活着，完完整整说出了自己的一生。我并不那么喜欢这个人，他是活着，但就像在世间苟活，像个苟延残喘的人，却死不了。
亲手埋葬自己的家人，爹娘，发妻，子孙，四代人整整齐齐地躺在一起，第二代的福贵，站在坟外。他只能由外人来埋葬。
尝尽人间所有的苦头，只剩自己孤身一人，不用考虑家人的归宿了，再无半点牵挂，没有遗憾。在我看来，他活着的意义却是不大。他一生顺其自然，似乎活着只是一个证明，作为一个悲苦时代的证明，证明他和家人的一生，他们来过这个世界。不得不承认，他的一生，活得通透，明明白白。
每条路都有一个尽头，每个人也都有一个尽头。我原以为死去的人才算有一个尽头。
却不是我想的这样简单，还得分情况。
第一种是像福贵这类，人没死，已经有了整个人生的尽头。他完全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会是怎样的，包括他如何死亡，他的埋骨之地。跌宕坎坷的一生自己知道得明明白白，完完整整地能串成一条长线，当自己的说书人，能说出自己一辈子的故事。
剩下的日子清汤寡水平平淡淡，不会再有半点波澜，活着，和走到尽头，已经没有多大的关系。
第二种尽头，不止一个。一个人生不止一个故事。时间这个无底洞，被掰成无数小节，分到每个人身上，再次被掰成一段段。拾起其中一段，从头看到尾，是一个完整的始末。这样短短的一个故事，再当个自己的说书人，可以娓娓道来。
当你可以说清楚自己一段事的始末，那是一个故事到了尽头。
我们这么看着自己的尽头，数着自己的尽头，似乎可以触摸到时间。这样触摸时间的感觉，有时真实得可怕。
活着的意义似乎就是这般，触摸时间。
余华说，在文学的叙述里，没有什么比时间更具有说服力了，因为时间无须通知我们就可以改变一切。
《活着》用简简单单的语言讲述福贵一生的始末，没有再多写什么，只是时间走得很快。在一段时间里，福贵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人，整个人生，一切都像是顺其自然。似乎没有什么，又似乎包含很多。
也许这就是时间吧，这也是活着，活着，当个说书人，触摸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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