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深邃。没有被污染过的星空，透过偌大的落地窗来看，很美很美。我放下手上的笔，走到窗前，闻到房间里未散尽的咖啡余香时，微微一怔。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恍惚中，我似乎又闻到了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香……
红檀棋盘上的香味，是清冽的余香。执子落下，必沉思于良久。父亲的棋盘上，总是能够看到一大一小，一黑一白的两只手。小时候，父亲不厌其烦的教我下棋，我总是落败于他。长大，我和父亲下棋，总是赢多输少。父亲也经常把棋盘拿出来，皱纹漾开在眼角，是不易被人发觉的自豪：“儿子，来一局。”我总是笑着答应。下棋时，看着父亲隐约勾起的唇角。我想，输与赢，都是不重要的。现在，离家到外地上学，父亲经常打电话给我：“儿子，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妈妈比你还笨，教了一个月都还不会下棋。哦，没时间啊……那等你回来，我们再来一局。”我才发觉，许久都没闻到这木香了。偶尔回去，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总是把棋盘拿出来，即使夜深，木香也经常飘荡在鼻息间。
温热龙井里的香味，是温淡的余香。轻啜一口，满口都是茶香。父亲也爱喝茶，不但自己喝，也总是泡一杯给我。小学作业多，到高年级更是如此，熬不到深夜基本做不完。父亲喝茶的时候，总是趁热端给我，然后无声无息的离开。他不让我喝咖啡：“小子，茶这东西是国粹，你有国粹不喝给我跑去喝有咖啡因的咖啡？想都别想，把茶喝了。”上了中学，放假的时候我们依然坐在茶几旁喝茶。茶香依然，人也依旧，母亲是很少喝茶的。我看着对面的父亲，他正在认真的泡茶，神态专注，像是在做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情。其实泡茶挺耗时间，但是为了给我提神，父亲总是找他爱喝的借口来给我泡茶。我熬到深夜，他在书房工作也几乎到夜深。于是，每天晚上我们都持着茶杯，边喝边干自己的事。也因为这个，满屋子都是龙井茶的香味。到收假回校，我身上都染上了茶的淡香。
白色大褂上的香味，是薄凉的余香。医者仁心，父亲回家后常常还要在电脑上决策手术方案。每每到夏天，我总是长了一身痱子，抓挠不得。于是，在晚上我睡觉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总能闻到薄凉的药香，很舒服。偶尔我也会睁开眼看到父亲，父亲总是把食指竖在唇边，做个噤声的动作。我明白他是不想让当编辑的母亲再操心，所以连我出痱子这件事，我们也联合起来没有告诉母亲。我半夜给他留门，他无声无息的走进来，把一块海绵浸在我至今不知道是什么牌的药水里，然后擦拭着我出痱子的胳膊。毕竟我们演技一流，忙得焦头烂额的母亲自然没看出来。如今长大了，也没怎么再出痱子。偶尔见了起势，也是朋友帮忙擦，毕竟远在外地，父亲只能时常打电话来问候。虽然没再上过药，但对于父亲身上的薄凉药香，记忆依旧清晰。
中华香烟里的香味，是浅淡的余香。男人好烟，在我还小的时候，父亲手上就经常夹着一支香烟吞云吐雾。他吸完烟后，总是弯下腰对我说：“儿子，不要让你妈妈知道我吸烟，不然又得唠唠叨叨了。”现在想来，父亲跟大多数中国男人一样，沉默而内敛。明明怕母亲担心，也怕母亲更加辛苦，却偏要说成怕她唠叨。他吸烟的时候，总是把我抱去游乐园，让我坐上过山车。长大后去问他原因，他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小子，那时候贿赂贿赂你，不然你向她告状，咱爷俩准得被喷。”我笑了笑，其实父亲从来都不在我旁边吸烟，他怕我吸上烟雾，就是所谓“二手烟”。现在，我也偶尔点起一支烟，闻着浅浅的烟草香，没有吸，也不会吸，只是把它当做治疗不小心划伤手的药。父亲从来没有怀疑我，他信任他的儿子不会染上恶习。递烟给父亲时，父亲笑着拍拍我的肩，随后去户外，点燃淡淡的烟草香。很浅，很淡。
我从恍惚中回过神，再闻到早已闻得麻木的咖啡香，无意识的皱起眉。它比起那四种香味，差得真的挺远。 棋盘的香，龙井的香，凉药的香，烟味的香，都是有关于一个我从小接触到大的男人的。比不上的缘由，大概是这些余香，都名为爱吧。深深浅浅，像一条看不见的暗流，横穿过流年岁月，停留在嗅觉和记忆里。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余香浅浓闻依旧，岁月流逝仍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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