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上等】
/来世可愿携手一双人，奈何桥上等……/
（一）
前面悬崖。
这个牌子立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后面的人更加恐怖，如鬼一般追逐着我。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他不开车，也不用飞机什么的，但却是靠飞来达到速度。他没有翅膀，甚至连一个棚子都没有拿，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飞起来的。他蒙着面，从空中踏着树上的枝桠便追赶了上来。
我没有办法，即使知道前面是悬崖，却还是要拼了命地往前跑。我跑到了悬崖边上，再无退路。月光从树叶缝隙里面射下来，在地面上形成一串串光斑。忽然一阵劲风吹过，一个穿着厚重披风的人站在了我的面前。
“你欠我的债，需要还的。”他的声音颤抖，销魂。
我活在这世上二十年，不曾偷盗，不曾抢劫，不曾敲诈勒索，甚至不曾借贷，我又怎么会欠债呢？“我欠了什么债？”我询问道。虽然我的心里十分害怕，却要装作镇静的样子。
“情债。”话音刚落，他便把我推下了悬崖。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那悬崖很高，我似乎下落了几个世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苟存。
（二）
“将军。”
“她好些了吗？”
“还没有醒过来。”
“好，你下去吧。”
隐约中，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好像是一个男子，坐到了我的床前。“荁儿，你一定要醒过来。否则，我会陪你一起下黄泉。”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声音似有抽泣隐含。他距离我很近，我几乎听得清他的心跳。
荁儿？他怎么知道我叫荁儿？我缓缓睁开眼睛，面前是一位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他头上插着玉簪子，身上穿的是丝绸织出来的水袖衣服，手上还带着玉扳指，腰间插着一把长剑，活脱脱一个世家子弟的样子。不对呀，我明明坠下了悬崖，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方呢？
“你醒了？我就知道阎王爷不肯收你，他不会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他欢喜又急切，抓我的手抓得更紧了。
我的思绪有点混乱，我这是穿越了吗？我在21世纪也读过不少穿越小说，如果是穿越，那么我也应该带着我现在身体主人的记忆啊！如今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有面前这个莫名的男子。我感觉得出来，除了占领这个身躯的灵魂是我的以外，我身边的一切，包括这个躯壳，都不是我的。
我把我的手从他的手中缩回，埋下头去。
他似乎很惊奇我这个举动，但是却没有勉强。他好像十分高兴，面上露出了腼腆的笑容，对我说：“皇帝已经下了御旨，给我们两个赐婚。过两天办理完婚礼，你就名正言顺是我的妻子了，我的父亲再也不能用‘门不当，户不对’来推辞我们的婚事了。”
什么？婚事？天呐，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那天晚上不会就是他让我还情债吧？那样的话我才不要嫁给他！
“你是谁啊？”我抬起头来，鼓起勇气问道。
他对我的问话很吃惊，愣了一会才说：“墨昀沐。”
他为什么要吃惊，我应该认识他吗？我很心烦，就算我倒霉穿越到了这个地方，那也应该把原主人的记忆告诉我吧？“哦。”我回答。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便用试探的语气说道：“墨公子，您可以先出去吗？荁儿累了，想休息休息。”说着，我还把被子扯了扯。
“墨公子？”他又吃惊地看着我。
我眨巴眨巴眼睛，我又错了吗？怎么对于我今天说的话，他怎么没有一句感到不吃惊的呀？
“你以前都是直呼我的名字的，如今怎么显得如此生分？”他的表情夹杂着焦急和无奈，“算了，累了就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吩咐晓云去做好了。”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转身准备离去。
“晓云是谁呀？”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算了，你吩咐侍女去做就行了。”他叹了一口气，甩开长袍，转身便走了。
我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三）
这两天大夫给我诊断了，说我确实是得了失忆症。墨昀沐跟我的婚期被延迟，他这几天也很忙，常常被皇上召见。
这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我闲来无事到河边赏荷。我远远瞥见两个身影向我走来，一个我认得出是墨昀沐的，可是另外一个我看得眼熟，却不能够认出来。
等到他们走近了，我才看清楚。墨昀沐旁边那个男子跟他差不多高，穿着也十分讲究，大抵也是一个世家子弟。
我故意把头低下去，给他们作揖，想要避开他们。可是他们没有直接离去，反而站在我的身边。
“荁儿，不用行礼了，快起来吧。”墨昀沐向我走近，扶起我。我起身，同时挣脱了他的手，继续埋着头。
“荁儿，你还记得我吗？”墨昀沐身边那个人向我走来，微笑着问我。
我摇了摇头，却不敢看着他，这个将军府我还真是害怕出现差错。“不知公子是？”我学着正常大家闺秀该有的语气问道。我已经尽我的能力去装得像一点了，温柔可爱，贤良淑德，在这样的场合，一定要乖一点。
听了我的一句“不知公子是？”，他的样子明显有点失落，然后他又像是忘却了烦恼一般挺起了胸脯。“罢了，昀沐，我有点心烦，陪我出去散会儿步吧。”
“是。”墨昀沐低声道。
他们二人并肩，缓缓向远处走去。
我看着池塘里面的荷叶耷拉着，便也失去了赏景的兴趣，回到了厢房。
（四）
我坐在厢房里面不久，墨昀沐便把我叫了去。我走进厅堂，看见刚刚那个人坐在正宾的座位上，他依旧是带着那样的微笑和那种眼神看着我。
“这就是当朝天子，如今的皇上。”墨昀沐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听了大吃一惊，然后便深呼了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
“民女叩见皇上。”我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听说你失忆了，连昀沐都不记得了？”
“是。”我想了想，还是选择了这个结果。
“欺君可是大罪，你可要说实话。我问你，你喜欢昀沐吗？”他又高声问道。
“不喜欢。”我说话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荁儿！”墨昀沐反应很大，但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失态，便灰溜溜地走到了门外。
皇上让我起来，可是我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然后接机向他哭诉：“皇上，民女不喜欢墨将军，民女这一生都不要嫁给他。如果圣旨一定不可以收回，那么民女情愿一死以慰皇恩！”
“你为什么这么决绝，昀沐到底怎么惹到你了？我赐婚的旨意已经下达，你叫我如何收回？”他有几分恼怒，我更加不敢抬头了。
“皇上金口玉言……”
“就是因为我金口玉言，”他打断我的话，“所以话说出来了，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一般，没有收回的可能，你明白吗？”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跪在地上抽泣。
他仰天呼气，“好吧，我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真的不想嫁给昀沐，那就把你的脸划花，让别人认不出你来为止。然后我便会公布天下，苏荁儿已死，你便可以离开了。”他说着，递给了我一把匕首。
我迟疑了一下，但一想到我需要归还的情债，便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抹杀这一切。我抽出了匕首，闭上了眼睛，刚准备下手，墨昀沐便从我的背后打掉了它。
“墨将军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怒道。
“荁儿，”他的眼眶里面似乎含着泪水，“你宁愿毁掉容貌也不愿意嫁给我，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啊？难道那些山盟海誓都是假的吗？为什么你从虎子崖上坠落了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把着我的肩膀，焦急，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全都被表现了出来。
我被他说得也留下了眼泪，“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我挣脱了他的束缚，静默在一旁。
连皇上都把持不住局势了，墨昀沐的表现真的令我吃惊。
“算了，我也不勉强你了。传出去，墨昀沐的未婚妻苏荁儿从悬崖上摔下，不治身亡。”皇上叹了一口气，“荁儿，这样的话，我便把你发配到边疆，那么你永远都不能回到京城了，你想好了吗？”他温柔得不像一个国君。
“皇上，您不能把荁儿发配到边疆，她会没命的！臣有一个更好的注意，还望皇上成全。”墨昀沐突然发话，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讲。”
“让荁儿入宫。”墨昀沐瞥了我一眼，继续说：“我从来没有带荁儿入过宫，宫里面除了您没有人知道她，如果安排她入宫，我相信总有一天我可以挽回她的心的。”
他怎么还想着打我的注意，心思不纯，可是如今我也不好说什么。
其实皇上夹在中间也很难做人，他对墨昀沐的深厚情谊我一个外人都看得明白。他尊重我，是因为墨昀沐；他善待我，也是因为墨昀沐。如果墨昀沐没有反叛之心，那么他们这份金兰情兼君臣情便是世间罕有。
“好吧，就依你，但是苏荁儿必须改名换姓，那么即使以后有人辨认出来了也无妨了。”皇上好像有点不悦，说完就离开了厅堂。
（五）
我被赐名“折花”，又被动地入了宫。我与其它宫女不同，一入宫就被皇上提到了东和宫，照顾湘妃。
湘妃是墨昀沐的妹妹，贤良淑德，是皇宫里面最受宠的妃子。因为考虑到墨昀沐心系自己的妹妹，有所挂念，所以皇上准允，每月的三五，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到东和宫叙谈。皇上把我安排在东和宫，本就是在给他制造机会接近我。
我居深宫内院，东和宫不缺侍女，尤其是湘妃身边的贴身侍女，可是她硬是被打发走了，换成是我来照顾。
我没有办法，只怨命运多舛，怪我不该生在这个世上吧。
我在皇宫里面除了皇上，墨昀沐和一些太监之外根本就见不到任何其它男子，更别说我下半生应该托付给谁了。我不会要老死宫中吧？那样岂不还是误了我这一生？可是如果真的是老死宫中，却也好过还他那什么子虚乌有的情债了。我这样安慰自己。
我在东和宫服侍湘妃，每月三五，墨昀沐都会来看看。湘妃对我很好，从来不把我当下人来看待。数月之久，我发现自己并没有喜欢上墨昀沐，反倒是对这个贤明的君主产生了兴趣。晚上批完了奏折，皇上常常到东和宫来与湘妃叙谈。这个时候我就在门外守着，看着月亮穿梭在云间。
（六）
一日喜鹊重鸣，两只喜鹊站在树梢上。树梢很高，从我这个视角，它们遮住了半个月亮。那是这年季秋既望，湘妃忽然说自己有点恶心，皇上便立即叫了太医。太医来了之后帮湘妃把脉，据他说这是喜脉。皇上高兴得不得了，当即就决定：如果是个女儿，便做一个公主罢了；可如果是个儿子，那么立即册封太子，成为储君。
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皇上宠着湘妃，我的心里面有几分寒意。我竟然对湘妃有点嫉妒！我把持着自己的心，告诉自己，皇上不是我能够高攀的，而且我喜欢的人，绝对不会是皇上！可惜我心里面的事情，岂是我的理智能够控制得了的？
我想向湘妃提出我要离开的事情，可是当我刚诉说完不久，她便小产了。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我一个人，可是我真的没有毒害她呀。我是喜欢上了皇上，对她也是有点嫉妒，可是我却没有害人之心啊！
皇上说他对我一忍再忍，这次居然闹事都闹到湘妃身上了。无论怎样，我都要对此事负责。他给我七天的时间让我查出真凶，否则我便是死罪。
我本想一死了之，可墨昀沐再一次救了我。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查案的，反正案情最后是水落石出。皇后心狠手辣，害死了湘妃的孩子。皇上废了皇后，却没有立湘妃为后，据说这还是湘妃的意思。他把我继续留在东和宫照顾湘妃，所以我还是没能出宫。
（七）
前些日子皇上便和湘妃商量了，说过些天他要出巡北疆后备御营，想把湘妃带上。湘妃又提议说想要把我也带上，皇上应允了。
湘妃叫我把出巡要带的东西收拾好，我便也照做了。湘妃说这一次她哥哥墨昀沐也要一同前去，还说这是一次难得的团圆，叫我不要错失了良机。我勉强地笑了笑，只觉得无奈。
终于到了那一天，皇上没有带太多侍卫，只命令了墨昀沐做陪同。
我们是从北门绕小道出去的，着的都是便装，而皇上的帝辇是从南门被送出去的，据说这是为了皇上的安全，防的就是奸佞小人。
去北疆后备御营，走最近的路需要穿过一片特别大的竹林。阳光被稀稀疏疏的竹叶遮上，露出点点光斑。这里景色怡人，真是散步的好地方。
皇上和湘妃并排走在前面，墨昀沐和我走在后面。看着前面一对璧人，皇上一直在逗湘妃开心，我心里有点烦闷。别过头，我看到的是茂密的竹林，心情还是放开了。墨昀沐就默默地走在我身边，像守护神一样看着我。
（八）
我们在竹林遭遇了伏击，据我仔细观察，来者的目标根本不在皇上身上，而是湘妃。
在21世纪我也曾看过不少的古言，一般皇上出巡都会遇刺，我们这一队也不例外。我怀疑这又是后宫哪个娘娘得知了皇上北巡的消息，专门派来的。
我们遇刺还算是有惊无险，除了墨昀沐为我挡了一剑，他的肩膀受了点伤以外，我们没有大碍。
这一出戏传出去了之后，不轨之徒又借机行刺。
我们出了竹林后不久，便又遇到了一行的刺客。可是我看得出来，这一波是冲着皇上来的。
我们这一行人，无论是湘妃，墨昀沐还是我，心系的都是皇上的安危。只可惜墨昀沐为了保护我，无暇去顾及皇上，湘妃和皇上虽然都会武功，可是终究敌不过那么多的刺客。
皇上往天上连发了三炮，墨昀沐告诉我那是他向禁卫军发出的求救信号。禁卫军除了皇宫里面的御林军以外，还有一部分被安插在各个府衙，虽然他们看起来可能一生都不会被启用，但是以防万一，皇上必须这么做。
如今正是千钧一发之际，能不能有惊无险，还得看禁卫军什么时候到来。
突然，一只长剑向皇上刺来，可是他却无暇顾及。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身不由己地扑了上去。我这是怎么了？
那长剑从我的背后刺穿了我的胸膛，我居然留下了眼泪。
（九）
禁卫军终于到了，刺客也终于走了。
墨昀沐抱住我，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我看得出，他如今真的是流了泪。
我什么事情都想起来了，甚至想起了那个推我下悬崖的黑衣人。皇上，湘妃和墨昀沐都看着我。我是说我怎么看着皇上眼熟，原来他便是那个让我还情债的那个人！他如今是一脸无辜，可能在他的记忆里面，从来没有让我干过什么。
我忽然觉得心好痛，如果当初我从了墨昀沐，怎么会出现这一竿子事来？
我哭着抓紧了墨昀沐的手，“昀沐哥哥……是荁儿错怪了你，荁儿对不起你……”我的话音未落，我的灵魂居然脱离了身体。
我擎着的手坠落，耷拉下来，最后，我只听到墨昀沐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荁儿！
（十）
我这是在哪里？我睁开眼睛，我看到房间里面，我带着一个蓝色口罩，盖着雪白的被子，旁边搁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子，我的姐姐在一旁陪着我。
“你终于醒了！”看到我睁眼，我的姐姐很开心。“你已经睡了整整一年零三个月了，你的呼吸不断，心跳不止，体温不降，可就是醒不过来。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守了你足足有一年零三个月！”她很激动，一种苦尽甘来的神色在她的脸上绽放。
“哦，不过我没事。”我回答道，心里却还有余悸。
我跟她讲述我的故事，可是她不相信我。她不相信有鬼神之说，只觉得我在跟她讲故事，安慰她的心罢了。
之后的数年，每当我诉说我的故事的时候，都没有人相信我。我一个表姐的孩子听了我的故事，甚至拍手叫好，要我再讲一个。
（十一）
后来我选择了终身不嫁，除非我遇到他：墨昀沐。可是我等到了最后，他依然不让我见到，此生情难还！
我离开了人世，却去了另一个地方。奈何桥上，没有阳光，却显得那么亮堂。我远远看到一个身影——墨昀沐！我一眼便认出了他，他居然在等我！
“你来了？我一直在等你。”他转过身来，对我微微一笑。
我哭了，我本来还想说“我也一直在等你”的，可惜都化成了抽咽。
我和他就站在奈何桥的两端，一个哭着，一个笑着……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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